过了时间,天边仍未泛白肚;风雪稍霁,长明灯光映在幽幽冰雪,孟府似乎进入永夜。
丫头撑起烛灯,将顾明周送到西厢门口。二人停下,顾明周接过烛灯,推门进了去。
房中没有点灯,隐约可听小声的抽噎声;孟素倚在窗前,大半个后背朝向门口,森森微光笼在她的肩上。
顾明周在门前已酝酿过情绪,此刻缓慢向孟素靠近,手工皮鞋在实木地板上留下哒哒声。
顾明周将烛灯放在孟素身边的案几上,见她对自己的到来毫无反应,便轻唤,“孟素。”
孟素回头,抬脸已是泪眼朦胧。
也许回头前已经拭过了泪,但眼前还是很快蒙上了薄雾;双目红肿,但小脸却惨白的没有血色,斑驳泪痕不知是积攒了几道,即便干了也很快有新的泪盈上来。
顾明周惊觉,这个女人,即便是至悲的恸哭,也似兔子般呜咽无声,不算梨花带雨,却是凄楚可怜。
顾明周在她面前三十公分处站定,说:“我来晚了。”
见孟素还是没有反应,顾明周遍抬手替她拭泪。几经下来却是徒劳无用,指腹刚刚掠过,泪水又即刻盈满眼眶。顾明周从未想过,这个僵硬的木头般的女人,居然可以流出如此多泪水。
收手,本欲取出手帕擦拭想想还是算了,顾明周看着眼前的女人心生不忍,微微俯身同时将手搭在孟素的肩上;孟素没有反抗,任由顾明周将她揽入自己怀里。
女人的抽噎声更加小了,靠在他怀里时,肩膀也不像方才那样颤抖。
顾明周自认为做了正确的事,轻拍了拍孟素的肩头:“我会一直陪着你。”
相对沉默。半晌,孟素哭声停了,顾明周松手,孟素缓缓从他怀里坐起来。
“明周,”孟素的声音不过蚊子般大小,在顾明周听来却异常清晰,字字句句砸向他的胸口:“明周,你曾与我说,遇到事情要找你,不是吗。”话里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幽远空灵之地飘来的声音。
顾明周猛觉有些喘不过气。
顾明周不自觉的望她,四目相对,孟素的眼神是那样空洞,整个人似破布娃娃般了无生气;顾明周心头一滞,惊恐觉他甚至无法从她的目光中探寻到一丝诘责的气息。
顾明周记得那句话,那是新婚不久时,行完事的晚上,孟素将他弄的很舒服,自己却累得趴在他胸口上说不出一句话;他心满意足地玩弄起她小小的髻,看着她可爱的小模样,不禁道:“嫁给我,遇到事情要找我,我会给你解决。”
“是,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顾明周强作镇定开口。
“明周,”孟素失魂落魄,“成婚后,我再没有见到我的母亲。”
顾明周瞳孔倏地一紧。
来西厢的路上,他曾听丫头说,夫人一直不肯离去,坚持着要等来小姐,可实在无法撑到孟素到来,吐了气手也未放下,到小姐来时握了才肯走。
说到此,丫头叹了气,虽是差的不久,小姐到底慢了一步。
“对不起。”顾明周郑重,真诚,却有些不敢直视孟素的眼睛。
孟素已侧了目光,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
鲜衣彩帔,两年半前母亲握着红绸下的手送她出嫁,谁想再见,竟是永别。
父亲严厉,孟素从小便爱粘着母亲,跟着母亲在院里逗鱼,种花,看着母亲管事的模样,依偎在母亲身边共同入眠;母亲给她布置的女红,做不完却从不责难与她,母亲识字不多,闲的时候却总爱教她几个。
母亲去世前,一直有话想与她说,等不来,只好转与旁人;彼时母亲已颤颤巍巍,一句话要费很大力才能说清楚,母亲在嬷嬷耳旁说了许久,说的是“告诉小素,做了母亲,也要照顾好自己。”
孟素一晃一晃地起身,顾明周却不敢扶她。
丫头说,孟素已在灵堂里守了整整一夜。
“你走吧,”孟素绕过顾明周,走向门口,“我要去陪阿娘,阿娘会想我。”
孟素看向顾明周的眼神里少了什么,也许,相敬如冰,就是自那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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