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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 章 扬帆起航(第1页)

初六下午,俺踏上了返城的路途,但这次不是俺一个人,跟俺同行的还有枣花。初三那天,俺在王现斌家里见到了枣花,她中午打着串亲戚的名义跑出来,就是为了跟俺见上一面,她把家里出现的事情没有隐瞒的都告诉了俺。正如王现斌分析的那样,主导他爹娘想法的的确是他的二叔,她二叔急于攀附上那家人,在中间起了很不好的作用,她恨透了她二叔,但她也说,对方也十分看中她,从老根上说,人家也不愿意接受退婚,她二叔是借势做势从中作梗。最后,她说,她想好了,要跟俺离家出走,问俺敢不敢带她走?俺毫不犹豫地表明了态度:敢。她笑了,坚强的面容上挂着两行泪水。俺从来没有发现枣花还有如此果敢的一面,她的果敢甚至都超过了俺的勇气,不是她选择了这条路,俺还不一定能想到这方面去,但这一步一旦走出去,可以说,俺王武周拐骗妇女的名声一下子就要传遍十里八乡,令俺臭名远扬;枣花也一样,她将背上坏女人的名声。俺提出把结婚证先领了。她表示同意。俺提出领结婚证其实并不是怕谁说俺啥,也不是为了舅爷说过的“把事情做扎实”这句话,而是为减少进城后的影响。你想,俺才当老板就带个关系不清的女人在身边,在国企大厂那样严肃的环境下,单位干涉不干涉是一回事,被人说闲话就不好承受,这对往后的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有了结婚证及不一样了,那样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城里人的观念跟乡下区别很大,合法的事情大于合情的事情,正好和乡下打个颠倒,乡下多少夫妻孩子都生几个了,还不知道结婚证是啥东西的多得是,只要合情,便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当然,面子也很重要。但要领结婚证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要由村委会开证明,俺这边还好说,让王现斌跟他爹通融一下,问题也不是太大,枣花这边就难办了,别说回去开证明了,但敢透露出去一点儿风声,恐怕她想再出门都难。再者,过节期间,民政所和照相馆都不上班,去找谁去办这事呢?王现斌主动请缨,帮俺解决这个问题。民政所所长王朝欣是他的一个不出五服的叔叔,照相馆的老板是秦香艳的表姐,他们可以出面找他们帮忙,但枣花这边手续不全的问题该咋样解决呢?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有往前走,没有往后退的道理;王现斌也说:只可智取,不可强求。俺下定了决心。时间定在大年初六。

这天上午,按照事先说好的,俺在去七里村的路上与枣花碰上面就拉上她去了高疙瘩镇,俺们顺利地照了结婚照,之后,把枣花留在秦香艳家,便跟王现斌一起去民政所找民政所所长兼办事员王朝欣,俺把所有能拿的手续都带在了身上。王朝欣是民政所的老资格,他在这位置上前前后后干了有二十余年,高疙瘩乡过去的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只要领结婚证都得过他这一关。他的领证三问,常把领证者问得不知所措:第一问,媳妇是拐来的吗?第二问,你们互相看中了吗?第三问单独针对男方,那方面没毛病吧?问人的时候,他那双双眼皮带血丝的肉泡眼,睁得老大,盯在人脸上,仿佛要把人看穿,那逼人的气势,吓跑了不少愣头小伙,以至于高疙瘩乡的结婚证办理量为全县最低。不过多数时候他都是自问自答:不是,是吧,看着也不像;互相看中了是吧,看不中来这儿弄啥;看着也不像有病,你说没病就中了,瞪啥眼嘞!为此落了个“三歇嚯”的外号。他喜欢喝酒,但酒量又不大,三两酒为大限,超过三两,他就是天王老子他老大了。王现斌给俺出的主意就是把他灌醉,趁着他当老大的时候哄着把章盖了。喝酒地点放在民政所,图的就是趁热打铁。枣花家退回来的那两瓶三花酒发挥了作用,没让俺俩费劲儿,他自个就把自己喝到了大限,照他的说法,是他从来还没有喝过这样好的酒,喝起来止不住口。当然,在此之前,俺已就急于办证的原因跟他作了解释:新人新事,旅行结婚,火车票已经买好,下午就得动身。他表示理解,还跟俺开玩笑:没有持枪证,寸步都难行。俺俩话说的很投机,把王现斌都凉到了一边,及至知道是俺接住了舅爷那一摊事后,肉泡子眼顿时就睁开了,盯着俺看了半天,之后一连跟俺碰了三杯酒,要跟俺攀忘年交,俺誓死不从。王现斌看时机已经成熟,便让他先把手续给俺办了,喝醉了啥也办不成,耽误事。一切都按计划逐步往前推进。王朝欣东倒西歪地拿起俺提供的手续,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说这个对,那个不对,哎,咋看着少点儿啥,然后又说齐整啦,没问题啦,说过,将手续整理好,放进抽屉里,又想起什么了,又拿出来看。俺的心就像悬在半空中,随着上下起伏,因为那些手续里没有枣花的结婚证明,担心他看出来。最后,他瞪着肉眼泡盯着俺看了一阵儿,还是将手续摊开在桌面上,拿出了公章。公章只要落下,便万事大吉了。但就在这节骨眼上,一只麻雀顺着墙缝飞进来,落在了山墙上的鸟巢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听,他回头看了一眼,悬在半空的公章就像着魔一样,停在距桌面半尺高的位置上,落不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晃晃脑袋,把公章又收了进去。

“娃儿,你不是想害俺的吧?”他忽然严肃地问道,但眼睛却是眯着,看着桌子上的卤猪肉。

“咋?叔,你说,哪儿不对啦?”俺心里一惊,心说白忙活了。

“到现在俺还没有见过女方是谁嘞,这要把证给你办了,女方找过来说人家不知道,你不就把你叔的饭碗给端了。”

“咳,咋把这事忘啦!”俺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大腿说道,“现斌,去去去,赶紧给枣花叫过来,你看办这样大的事,她咋一点儿心都不上心呢,只顾着跟香艳说话了。赶紧把她叫来,净耽误咱们喝酒。”

一场虚惊。枣花来后签了字,他也没忘他那三问,之后就在结婚证上盖了章。俺和王现斌又用了一把劲儿,就把他灌趴下了。俺怕他醒来后反悔,留下王现斌照看他,便立刻带上结婚证、带上枣花回到秦香艳家,骑上电驴子抄小道绕过乡政府就上路了。

2003年,王朝欣作古,俺去家里祭拜,磕头的时候想起这一幕,就想,他当时究竟是糊涂了,还是有意开绿灯,让俺拿到了结婚证?真后悔他活着的时候没想起来问清这件事情:如果是糊涂,便是天意,说明俺是老天照看的人;如果是有意放绿灯,便是情谊,这人情可就欠得大了。不管咋样,俺还是给他家里上了一万块钱的礼金,家里人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俺说,他是俺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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