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姐,请留步!”阿娇才走出御书房不远,便听得身后一声呼唤,甚是熟悉的嗓音。
她停步转头,看着朝她快步走来的李凤娇,眼底掠过一道异光。那场梦中可没有这一出,当然了,梦里傅明漪只是诚惶诚恐地应下了那桩婚事,根本未曾与崇宁帝多言半句,李凤娇自然也没有听过崇宁帝后来所说的那些话。这与梦中不同之处,自然都是好事。
阿娇于是敛下心神,福了福身,“长宁郡主!”
李凤娇已经走到她近前几步之处停下,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莫名地打量着她,在阿娇目光望过去时,她又状似自然地移开视线,语气中仍带着习惯的傲慢,问道,“你没什么事了吧?昨日哭成那般,我母亲一路都念叨着,今日既是遇上了,少不得问上两句,若是还有什么,我好找个御医给你瞧上一瞧,免得被我母亲知晓又要数落我一通。”
年少时的李凤娇,是真正的天之娇女,是这望京城中的贵女第一人,她自来有傲慢的资格,对谁都是一样。但阿娇清楚“自己”,不过是蜜罐里泡大的,不知人间疾苦,平日里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穿什么吃什么,当然了,这桩她不愿意的婚事已是她出生以来最大的坎坷,眼下好似也度过去了。可对着救了她,却又因她而与这桩她不要的婚事牵扯上的傅明漪,她心中便多了两分愧疚。梦中也是愧疚过的,不过傅明漪那个性子,能嫁薛凛,成为一方封疆大吏的夫人,说起来都是高嫁了,后来这愧疚便也渐渐淡了,再后来种种变故接踵而至,她自顾不暇,哪里还记得什么因她之故远嫁的傅明漪?听到傅明漪的死讯时,她亦不过心下唏嘘了一声,如此便罢了。
如今,却是不同了。她成了傅明漪,而李凤娇听到了她在御前与崇宁帝的一番对话,现下心情定是复杂。而这恰恰就是阿娇想要的结果。
因而她面上淡淡,轻笑着回道,“多谢郡主关心,也请郡主回去禀过长公主殿下,臣女眼下已是无碍了。”
“看你这样子倒也确实没有大碍了。”李凤娇点了点头,便又是沉默,目光落在阿娇身上打量了又打量,似是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来,好将她看个究竟。
阿娇微微一笑,由着她看,喉间却忍不住有些发苦,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单纯啊,这心事都就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瞧穿了。
而且还不太沉得住气,看了一会儿看不出究竟后,李凤娇一皱眉,迟疑地问出了心中困惑,“你你当真愿嫁那薛凛吗?”
“郡主不是已经听到了吗?臣女心甘情愿。”阿娇应道,嗓音犹带少女的脆嫩轻软,语气却是再坚定不过。
“为什么?”李凤娇不解,“你没有听过那些薛凛的传闻吗?说是他身高八尺,长得粗壮,恍若黑熊一般,那手有蒲扇那么大,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狼战场上,一个人就斩杀了一百多个北狄人,刀上的血迹干了又被淋湿,那把刀都成黑色的了你就不怕?”李凤娇微微瞠圆一双美眸将阿娇看着,满脸的惊疑不定。
阿娇看着她,却是满心的柔软,这是年轻的、美好的“自己”啊,微微笑答道,“薛都督手染鲜血,是为保家卫国,我为何要怕?”
“你不是不是自来胆小吗?”李凤娇嗫嚅道,“而且那安西都督府与望京城相隔千里,黄沙遍地,贫瘠苦寒,你要远嫁那里,便是背井离乡,你当真想好了?”
“许是也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如今胆子倒是大了好些,郡主说的那些我倒也不怎么怕了。”经过了梦里的那些种种,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何况,她本就不是傅明漪啊!“至于这桩婚事,我方才在陛下面前说的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郡主很清楚这桩婚事由何而来,为陛下分忧我心甘情愿,至于仰慕薛都督之话也并不假,当然了,此时圣旨尚未颁下,郡主若此时后悔了,还来得及。”
“谁后悔了?我才没有。那薛凛你要嫁便去嫁,我可不想去那千里之外的边关,连亲人都再难得见。”李凤娇忙道。
意料之内的回答,阿娇眼底却滑过一抹遗憾。若非太过了解李凤娇此时的想法,她倒也不必别无选择地应下这门亲事。
“罢了,总归你这桩婚事也是因我而来,你既想好了,那等你出嫁时,我为你准备一份厚厚的添妆便是了,再给你从皇舅舅那儿也讨一份儿,有皇舅舅给你撑腰,量那薛容与也不敢怠慢了你。”李凤娇微微扬起下巴。
阿娇微笑着一颔首,“那便多谢郡主了。”
“你也不必再唤我郡主,我记得你我同年,不过我大着月份,你便唤我一声阿娇就是了。”
这便是少女时的李凤娇了,虽是骄傲,却也再善良单纯不过。阿娇从善如流,“阿娇!”这一声唤出,感觉真是奇妙啊,倒好似她们当真成了两个人。阿娇恍惚,本来也是啊。
李凤娇红唇弯起,明眸如星,那一刹的殊色落在阿娇眼中,却只觉心中惊痛。这样的绝色倾城,恰恰就是后来苦痛屈辱的来源。“是了,你的乳名也叫阿娇,那我以后”李凤娇脸上显出两分苦恼来。
“阿娇往后便唤我明漪吧!”阿娇,不,从此刻起,她就是傅明漪了。明漪敛眸,语调淡淡地道。
“好吧,明漪。”李凤娇倒是高兴,唤了一声,又有些纳罕地盯了她一眼,“真是奇怪,往常只当你是个胆小怯懦的,如今看来倒不像,可明明比我还小,怎的却一副大人模样,稳重得都有些老成了,哪儿像个小姑娘?倒有些”暮气沉沉的。后头那几个字滚在喉间,到底没有吐出。
明漪也不在意,扯唇哂笑道,这内里可不就不是小姑娘了吗?
“郡主!”前头不远处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呼唤,清越如玉石相击,明漪却是听得心口一颤,蓦地扭头看过去,见到正一脸喜出望外朝这头迈步走来的青年男子,一瞬间呼吸渐紧,心口方寸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一般,几欲喘不上气来。
“明漪,你怎么了?”许是明漪的脸色陡然太过难看骇着了李凤娇,她忙关切问道。
明漪掐着掌心醒过神来,垂眸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我家人还在宫门外等着,便先走了,阿娇保重。”说罢,朝着李凤娇欠了欠身,便转身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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