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只看了眼他的脸色,又将手炉推了回去,轻声道:“我没事,过会就好了。”
李儋元也不愿与她多做这些无谓的推让,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试探问道:“你听到的,很糟吗?”
安岚的下巴尖儿垂垂耷着,好像一只被兜头淋了冰水的小狐狸,令人想将她抱进怀里揉着毛安慰,可惜她并不真是是狐狸,旁边那人也只敢想想而已。
两个人都不开口,胳膊挨着胳膊,坐在一间冰冷漏风的房里,可谁也不愿离开。李儋元莫名生出些患难夫妻之感,他拢紧了裘衣,又安慰道:“其实,哪怕他是有心利用,也不代表那些情意全是作假,既然你直到最后一刻都将他当作深情不渝的好夫婿,就算是演,他也尽力给你造了场不会醒的美梦。”
安岚苦笑着摇了摇头,终于吐出口气道:“阿元哥哥,被操纵的生活,再完美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看的这样通透,李儋元倒不知该从何安慰,想了想,将右手搁在两人中间,目光却不敢看向她道:“你要实在觉得冷,我可以借你捂一捂。”
安岚一怔,视线往下移,看见一只如被玉石匠人雕琢过的纤长手掌,状似随意地搭在他们之间交叠的衣料上,而那只手的主人却连一个角度都没偏向她,甚至刻意躲避与她目光相触。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毫无拘泥地将自己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又轻声道:“三殿下,可你的手也是冷的呢。”
李儋元的嘴角牵起个弧度,终于朝她转头问道:“你怕冷?”
安岚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触感,缓缓收紧了手指,冲他眯眼道:“我不怕。”
李儋元被她按住的手指抖了下,他们离得那样近,能清晰地看见她眸间的荒芜长成芳草,生机勃勃,热烈而倔强。
自她手心传来的温度,仿佛一块烧得过热的烙铁,烫得手背的筋络都在发痛,心脏也像被扔进沸水煮得不停扑腾,偏偏旁边那人越握越自然,笑的眉眼都弯起,就这么抓着他的手背不撒手。
李儋元突然觉得窘迫,手指想往外抽又舍不得,不知从何而来的小虫子爬的整只胳膊都发麻,安岚察觉到他的意图,觉得自己一直死抓着人家的手好像挺不要脸的,可明明是他送上门来的啊。她转了转眼珠,干脆把他的手掌翻过来道:“三殿下,我来给你看手相吧。”
被反复灼烤的热意终于抽离些,李儋元暗暗松了口气,随口调侃道:“我可不知道你会算命。”
话音一落,两人都有了片刻的怔忪。安岚看着他手心那些曲折的纹路,整颗心倏地沉了下来。她一定是刚才昏了头,为何会说出要为他算命这种话。他们两人都再清楚不过,李儋元未来十几年的人生际遇,她全都亲眼见证,甚至亲自参与过,可是她该怎么告诉他,前世他真正的命运。
一想到他只过短短十余年就会离世,安岚的心尖猛地一颤,然后拼命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可以改变的,这一世,他的病绝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可万一,他前世并不是病逝的呢?
安岚被这个突然而生的念头吓了一跳,她虽拼命掩饰,还是被李儋元看出,刚才的某一刻,写在她脸上的悲伤和恐惧。
他的表情冷了下来,慢慢将手抽回,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看向窗外随意道:“我记得慈宁寺有一棵许愿树,就在大殿旁边,那是棵活了上千年的古树,不知吸了多少天地灵气,魑魅魂魄。据说在每月初八,许下的愿望就会格外灵验,所以今日才会有这么多人来上香。”
“真的吗?”安岚被他引起了兴趣,连忙顺着他的指向朝窗外找去,她找的太过专注,却没有发现,藏在她身后,李儋元复杂难辨的目光。
她趴在窗台看了一阵,默默记下了那棵树的位置,然后滑着身体坐下,想起一件正事道:“其实我刚才虽然推断出部分真相,却还有件事不明白,豫王究竟为何会和我爹联手,他们之间究竟藏着什么牵连。”
按照她的推断,萧贵妃因为那个内侍的情报,找到了姜氏部族的下落,但她毕竟只是个关在深宫的妃子,那是豫王爷不过襁褓婴儿,如果她想利用这个秘密去做什么,必须得找一位盟友。
可她究竟为什么要利用姜氏,又为什么会找上明明无权无势的宣武侯府。在她的印象里,谢侯爷这一族绝没有女子被送进后宫,他是怎么认识萧贵妃的,萧贵妃又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消息交到他手上。
最重要的是,谢宁曾对母亲说过,他痛恨李氏害死自己的祖父,导致宣武侯府衰败至今。可他前世只是辅佐了李徽上位,辛苦算计半生,陪上妻女,也没能让这江山改姓,究竟有何意义。
安岚总觉得,这其中埋藏的秘密,和自己大有关系,却暂时不知从何入手。今日之后,谢侯爷对她必定更加防备,虽然她已经想好个谎言去解释,也许可以应付一时,但再想探听到什么更深的秘辛,只怕是不太容易。
这时,她听见李儋元在旁道:“也许,需从皇叔那里下手,才能问得出所有真相。”
安岚瞪大了眼道:“像他那般心思深沉之人,怎么可能轻易问出什么?”
“可他对你有所图,这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安岚怔了怔,随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豫王虽然深不可测,但必须借助姜氏才敢夺位,这是他的筹码,是他的掣肘,如果自己能好好利用这点,有心斡旋后,未必不能求得些线索。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如果能用沈晋的身份接近他,在他尚未察觉时下手,事情便会更容易一些。
理清了这些线,安岚自觉轻松了不少,那个被她惦念了许多年的真相,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看了眼更漏,轻扯了下李儋元的衣袖道:“三殿下,你在这儿呆的也够久了,我们先回去吧,省的冻着了。”
李儋元点了点头,刚站起身,却看见安岚经过这番折腾,僧帽歪了一半,压在里面的头发也溜出不少,乱糟糟粘在额头上。
他笑着摇了摇头,弯腰去替她将僧帽戴好,再将掉出的发丝一缕缕往回塞,忍不住揶揄道:“你这模样,活像刚和尼姑偷完情的浪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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