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冷着脸,指头点着纸面,武释和另外两个同知坐在两侧,脸色也不好。这并不是一桩随意可以糊弄过去的案子,牵涉到的恐怕不止一个小小的婢女这么简单。
他重新审视这份卷宗。
轸庸二十三年五月初一,商贾马久志从家中出发来到京城,在京中待了整整一月,住在客栈里鲜少见人。这便是第一处疑点,身为商人来到京城,既不是访友也不是做生意,完全是赔本的买卖。接下来的五月廿六,马久志离开客栈,同月,有人以马久志的身份从银号取走大量白银,用以购买丝绸,在他死后,这批丝绸却又不翼而飞了。
第二处疑点正是这笔钱,卷宗中竟对这笔钱只字未提,若不是唐录从客店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遗留的账目,又从其中一条出行租马的记录中翻到了马久志的名字,这条线索根本无法被发现。究其根本,这银子究竟是不是用来购买丝绸,如果是,那么丝绸又去了哪里?不论钱货,涉及数量都颇为巨大,足是一个五品官员十年的俸禄,如此巨大的流通,在当时为何无人注意?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隐瞒了这笔银子的去向,甚至有可能那笔钱就落在那个人手中。
案件再度搁置,皇帝必将起疑,可若是追究起来,怕是牵连甚众,其中关系错综复杂迷雾重重,稍有错漏,不是他们能承担起的。
锦衣卫抢着接下了烫手的山芋,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等着踩上一脚。
被阴了。
马久志一案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想要锦衣卫吃这个闷头亏。温旻面沉如水,紧紧盯着大理寺的朱印。
锦安府作为案子审理的衙门,掌握了大部分线索,暂时是理不清的。那作为勾朱结案之一的大理寺呢?
命案发生时,现任寺卿傅鸿清上任正好一年,风头无两的探花郎跑去做了刑狱官,一时作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论了好些天,也恰好是那一年,傅寺卿御前失仪,先帝杖责其咎,还是保留了他的官职。
傅鸿清虽是寒门出身,但难保其不结朋党。
大理寺究竟在不在这潭浑水里?
这和傅鸿清故作清高不和旁人来往,人人都说他一蹶不振,此番看来,莫非是谁留的底牌?
温旻心烦意zao,捉笔在纸上圈点,不想手掌过处用力过猛掀翻了砚台,黑漆漆墨汁洒了满桌,墨点溅得一身,指甲上染上几粒墨星。
武释连忙唤人进来收拾,两个守门跑来手忙脚乱地擦净了桌子,又见指挥使双手墨黑,赶忙端了温水给他净手。
座下两名锦衣卫相视一眼,起身道:“指挥使,我二人先行去查办剩下事宜。”
两手交替浇水搓着手,温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屋内便只剩他与武释。
武释见左右都退了,便说:“早晨陛下问到案子的进展,左右的都在推诿,想是一会要派人过来了。”
“知道了。”
温旻揉了揉太阳xu,连日绷紧的精神得不到舒缓,头疼欲裂,“还说了什么?”
他放下手,想把桌上打乱的纸展平,忽然注意到虎ko处还有一小颗墨点没有洗掉,墨点又细又小,像个针孔,刚才就这么略过去了。
大理寺……大理寺——
那个商闻柳。
温旻的神思微恍,眼前乱晃的又是早上那颗不知是朱痣还是朱墨的小点。
这世上原有一种人,他越是看着温吞良善逆来顺受,越是一身反骨,靠近了才看见他磨牙吮血。鲜红色的点伸出血淋淋的细牙,每颗利齿都没入血ro,轻而易举将他攫住了。
温旻怔愣地看着那根指头,火烧火燎的奇妙感觉似乎还没有褪去,他摩挲着指腹,那片白腻的皮肤仿佛还在眼前,舌根一阵焦渴。
武释讲了许久,ko干舌zao停下来,上司却并不回应,他奇怪地抬头。
只看见温旻两眼虚望着掌背,不知在琢磨什么,便低声唤道:“指挥使?”
温旻忽的回神,粗暴地擦去那点墨迹。
“走神了,方才说的,你再复述一次。”
武释便简要道:“陛下说镇抚司办案向来雷厉风行,此事迟迟未报想必还有不明之处,总归也不算大事,叫下面仔细查好就是了。”
温旻缓和脸色,皇帝还是倚重他们的。
但他马上又感到另一种压力,一旦此事案纠结不清,失信于御前,于公于私都不好交代。
他心绪纷纭,望着窗外。
阴晦厚云翻动,是大雪将落未落的天气。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未见,就听见声音急吼吼的传来:“指挥使,宫里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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