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既明吓得止住下半句,连忙钻进马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空荡的花厅顿时归为平静,四下里没有哪个仆人敢走上前。
梁齐盛今年不过二十几岁,时任禁军指挥使,虽说有一些蒙祖上荫蔽,圣上恩典的缘故,但他本人也并非纨绔庸碌之辈,官场上摸爬滚打争出来的人,怎么会是个任人拿捏的角色。
梁齐盛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白慎与白既明叔侄二人刚走,他便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刚刚被桃木杖捶打后弄皱的衣襟,脸上覆着一层阴影,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理完褶皱,梁齐盛又漫步走回席间的座位上,看似悠闲地捞起桌上的酒喝了两口,目光微凝,而后忽然一咬牙,嘴角紧绷,猛地将手中酒壶掷在地上,他一脚踹翻了整张桌子。
碗筷酒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满地碎片狼藉,梁齐盛踢开凳子,快步从席上离开,他从花亭走出,将心腹招至跟前,思考片刻,一字一顿,沉声道:“月牙,你去给五姨娘带句话,就问她,还想不想给五弟谋个好前程了。”
————
一晃眼便到了盛夏,天气炎热,成元帝意欲在绵山建立行宫。六月下旬的时候,中州水患不停,又突发瘟疫,死了上万人,朝廷派遣了几个官员前去赈灾,戚拾菁便在其中。
国库空虚,北境还没有打完仗,工部户部为修建行宫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中秋将近,而后是太后寿诞,到时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梁齐因在生辰宴后不久回到泓峥书院读书,其实他没有选择的权力,无论是庆国公府还是白家都不会允许他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他们不知道缘由,即便知道,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在那天生辰的晚上,梁齐因将过去十六年的人生回顾了一遍,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比如母亲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会尖叫哭泣,她不会用任何经过他手的东西。幼年的时候母亲不止一次想要杀了他,滚烫的开水,闷湿的棉布,藏在枕头下的刀片……
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收了手,然后癫狂一般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部砸烂。细想起来,她并非真的信佛,这间佛堂更像是囚禁她的牢笼,将她永远困在了这个埋葬她的庆国公府。
梁齐因小时候很多次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白风致亲生的孩子,哪有做母亲的会这么厌恶自己的孩子。他在长久的打骂与仇视下,最初对于母爱的渴望也不可控制地参杂了怨恨。
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母亲被野狗咬后留下的烂肉,除了给她带来伤痛外一无是处,唯有除之而后快,没有人会喜欢一块腐烂的血肉。
多年来的期盼与委屈转瞬间没了依托,他甚至连拥有这些情绪的资格都没有,所有的感情都被堵去了发泄口,他不能恨谁,也不能怪谁。
恨白既明吗,恨他将母亲推进火坑,恨他间接让自己成了迫害母亲的刽子手,可是除此之外,舅父是这个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恨梁弼吗,恨这个从未尽过丈夫与父亲责任的男人,然而自己又因为身为他的儿子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他不知道该恨谁,于是只能厌弃自己。
“你啊,让你留在城里非不听,秋试在即,在家里那么多人伺候你,你也能安心读书,非要舟车劳顿地跑山上去。”
马车停在山脚,白既明看了一眼正在搬行李的下人,叹了一声气。
梁齐因静默而立,待下人将行李呈上来,他走上前接过,轻声道:“有劳舅父送我过来了。”
“哎没事儿。”
白既明摆了摆手,想要抢过他手里的东西,“你拎这些干什么,让他们给你搬上去,舅舅送你……”
“不用了。”
梁齐因打断他,抿了抿唇,“我自己来就行,人多了难免动静大,打扰到他们不好。”
“也、也行呵呵。”
白既明尴尬地搓了搓手,他不是傻子,感受得出来梁齐因的状态从那天之后就不对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白风致肯定跟他说了些什么,但白既明也不敢真去问。
他心里对这个妹妹是又愧疚又恼恨,恨她耍小性子,不知道顾全大局,事到如今,还闹这些脾性做什么。
真要算起来,梁弼再怎么不是个东西,也比她那个心上人好,跟一个侍卫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如今她可是国公夫人,这荣华富贵是旁人几辈子也换不来的,她又没吃什么亏,做哥哥的,还能害她吗?
就算当年他真的做错了,可是都过去了十几年,为什么不能将一切都放下,一家人好好的,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闹到最后,又能得什么好处。
“哎。”
白既明抬起头,梁齐因在登山小道上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他叹了好几声气,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上了马车。
不管怎样,好在齐因这孩子争气,等到参加了科举,以他的才学必然高中,平步青云,到时候,自己也算真的熬出头了。
很快,一切都好了。
作者有话说:
才写完呜呜呜呜下次再也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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