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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头离开,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走,在最快乐最热闹的圣诞夜里,恍惚置身盛夏,她气他要她住校,他最终答应去接她,他那年多大,十八岁,有且仅有一次的十八岁,那条路,那样黑,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她,不停骑,不停骑,他累了一天,还要接她,因为她在等,只要她等,他就会出现。那辆破旧的车子,载着他的十八岁和她的十七岁,两人是共生的一体,寄居在人间。
他再也不会那样骑车了,再也不会带任何人,他死在夏天里头了,和那辆车,和那条路,风与星,树与铃铛,统统死去了。
眼前的世界,隔绝在眼膜之外,透过泪水,像洇开的水晶球,贺图南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在此刻了,毫无预兆,他挣了许多许多的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容易,都要富足,但已经没人要花了。
没有比这更痛苦的真相。
第68章
过年的时候,贺图南跟家里联系了一次,贺以诚接到电话时,他喊了声“爸”,父子血亲,做父亲的,再恼他,也不会当真记恨。贺以诚知道他在香港,很能挣钱。
这通电话,没什么稀奇的,就是问候,贺以诚也接受了这种问候,又反过头,问问他的情况。
父子俩都没提展颜,是默契,也是禁忌。
展颜只知道今年除夕,贺图南还是没回家,她真傻,怎么以前就没想到是自己的缘故呢?她要是回来,他就不回来,这是他的家,她却鸠占鹊巢,装死呢。
喜鹊有巢,狗有窝,鸡鸭有笼,猪有圈,人也得有个能落脚的地儿,她想到这,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今年北方雪下的多,下的大,孙晚秋年前跟项目部缠了很久,要了部分钱,发了下去人家好拿钱过年,她没走,一个人住工地也不嫌怕。贺以诚想起她来,问展颜她回没回老家,没回的话,到家里来坐坐。
后头这些事的起因,认真追溯,似乎都能追到那个暑假去,头脑发热,只顾着高兴,现如今,林阿姨走了,贺图南也不回来了,这个家,冷冷清清,展颜却还是替孙晚秋婉拒了。
这是贺叔叔的家,她不能再像从前那么天真。
她冒雪去看孙晚秋时,那条狗,居然还在,跟着孙晚秋,在雪地里打滚儿呢。
屋里,孙晚秋披着袄,刚洗了头,头发丝儿上冒着热气,她正打电话骂人,大年初二就骂人。
见展颜来,手一摆示意她坐,展颜看见马扎上还坐着一人,五十来岁的光景,颧骨老高,眉心的纹路纵横交错。两只眼,红糟糟的,像老沙眼总汪着泡泪,他手揣袖子里,讪讪地看孙晚秋打电话。
“刘哥,你要这样的话,别说过了十五上工,你就是出了正月也找难,人来了吃屎吗?”
也不晓得是跟谁争执,孙晚秋粗声大气,像个男人,挂上电话后,大叔一脸畏葸,好商量的口气:“我也知道都难,孙头儿,要不是我老娘住院我哪儿大初二的就往这儿来,实在没法子了。”
他一个顶她两个大还有余,说起话来,低三下四,是惯有的模样,好像欠人钱的是自己。
孙晚秋扯过毛巾,搓起头发:“张叔,我要是手里有钱能不给大伙儿?我什么人,大伙心里也清楚,年前费了老劲,我一个姑娘家,就差光屁股上门闹了,大伙都看在眼里不是?你们辛辛苦苦拿不到钱,我也一样,要了的钱我自己一分没拿,还垫了一笔,您现在管我开口,我上哪儿置办去?这才初二,再急,我现在也找不到人啊。”
她丢开毛巾,拨拉几下炭火,添了几块,哗啦一声,又把铁盖子盖上了。
屋里沉默下来,只有火在烧。
张叔一张脸,跟皱纹一样苦,说不清那是个什么表情,他缓缓起了身,推开门,风卷着雪沫子进来,瞬间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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