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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孙大夫同行的仍是张院判,除了玉珠和张胜之外,还跟了两个打下手的小药童,一个叫白芷,一个叫白芍,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这兄弟俩都是张院判的小弟子,听说原本是街上的弃儿,张院判瞧着他们可怜才将他们收进了太医院。玉珠初听此事时,颇觉惊讶,想不到那张院判平日里一脸严肃冷漠,原来却有一副热心肠,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太医院里有辆大马车,一行五人端坐其中也宽敞舒适。就这么一直到了侯府,早有下人们迎着。白芷和白芍先跳下马车,随后伸出手来接玉珠的药箱,让她扶着袖子下了,然后又去迎张院判和孙大夫。
进得内院,远远地就瞧见一位须发皆白的高个子大爷在院子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那位老大爷长着一副威武面孔,浓眉怒目,鼻梁高挺,虽已年届花甲却精神极佳,穿了身银色的短袄劲装,手里拎着鞭子,走路霍然带风。
“侯爷。”孙大夫和张院判到了大门口就不动了,先高声唤了一声。那老大爷猛地回过头来,眯一眯眼睛,一阵风似的奔过来,一把拎住孙大夫的领口,怒道:“孙无道啊孙无道,你平日里不是说自己本事大吗,怎么一到了关键时刻就没气儿了。我告诉你,要是我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连你们太医院的房子都要拆了去。”
张院判冷着脸不发一言,脚上却是动了动,离他们俩远了些,摆出一张于己无关的脸。白芷和白芍早被侯爷的气势吓得傻了,瞪大眼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张胜原本就胆子小,若不是素来与父亲不亲,这会儿定要窜到张院判身后去了。玉珠更不敢乱来,一脸不忍地瞧着孙大夫被高了他一个头的侯爷拎住脖子,像只小鸡儿似的两腿直蹬蹬,却是丝毫不敢上前去阻拦。
侯爷到底没下狠手,见孙大夫脸色开始发青,终于歇手,忿忿地将他朝地上一扔,转过头去挥挥手道:“还不快进屋去,今儿若是还医不好她,你们就留在侯府里别想出门。”
孙大夫捂着脖子摇了摇头,也没和他计较,朝玉珠使了个眼色,慢吞吞地进了屋。
归德侯爷早年曾在军中效力,颇有些武人的作风,屋里的摆设家具也都豪放些,不似京城旁的权贵家那般精致。进门的屏风上雕的不是常见的梅兰竹菊花纹,而是戏文“打虎英雄”的场面,东边墙上的一溜儿书架里,摆放的也不是书籍,而是各色刀刃弓箭,且都磨得裎亮,显见主人平日里常常把玩。
屋里除了几个丫鬟之外,还有个瞧着三十出头的贵妇,容长脸蛋,狭长眼,眉目十分温柔,穿了身月白色镶银边的短袄子,乌发齐齐上拢,盘成一个斜髻,只在发髻间插了支珠钗,素净典雅,观之可亲。
见众人进屋,贵妇赶紧起身相迎。孙大夫和张院判朝她拱了拱手,口中唤道:“少夫人。”玉珠心知这便是李庚的大嫂了,亦跟在后头学着众人的样子朝她躬身行礼。少夫人似乎没想到太医院里也有女大夫,瞧见她时微微一怔。
孙大夫和张院判这回却没开方子,只让白芷和白芍拿了银针出来。玉珠恍然大悟,原来是打算用银针刺激穴位,想来孙大夫特特地唤了他过来,也是为了施针的缘故。
因男女大防,平日里太医们施针,大多是隔着衣物的。但这侯夫人素来养尊处优,体态甚为丰满,穴位本就十分难找,更何况还隔着层衣物。故孙大夫才特特地将玉珠叫上,便是为了让她来下针。
在少夫人和诸位丫鬟们的帮忙下,玉珠好歹褪去了侯夫人衣物,右手持针,利落地将银针刺入帐外孙大人和张院判所说的穴位中。因侯夫人久病,故这针灸每半刻钟就得重施一遍,下针后又得用艾灸重炙,玉珠一个人在帐内忙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才算暂时忙完,玉珠擦着汗从里屋出来,却见孙大夫和张院判早端坐花厅,一人端了杯清茶喝上了,见玉珠出来,孙大夫笑眯眯地朝她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张院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脸鄙夷地盯着孙大夫看。
几人又在府里用了午饭,下午时,侯夫人通了便,腹部疼痛稍减,侯爷的脸上才带了笑,跟孙大夫称兄道弟地亲热起来,全忘了之前自己是怎么折腾人的。
不久,太医院里又派人过来请孙大夫和张院判回宫,说是宫里头有位嫔妃出了事,那杂役不曾明说,但脸上的焦急却是难以掩饰。孙大夫心知定是出了大事,赶紧和张院判一道儿告了辞,却将玉珠和张胜留了下来,让日夜在侯府看着,嘱咐玉珠每隔两个时辰再施一次针,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宜,玉珠和张胜俱一一应了,那二人才离开。
虽说玉珠和张胜二人年轻,但侯府上下都很客气,少夫人很快就让下人安排了住所,在西侧院的客房。二人都是头一回挑担大梁,十分谨慎,虽说少夫人安排了下人在侯夫人屋里照看,她们俩还是各自安排守夜。张胜是上半夜,玉珠则负责下半夜。
侯夫人的病情还不稳定,睡一会儿,又醒一会儿,还时不时地说几句胡话。玉珠一刻也不敢闭眼,认认真真地在床边守着,直到天亮时才打了一会儿瞌睡。
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玉珠揉了揉眼睛,竖起耳朵正要仔细听,却只听到一阵大踏步的声音,越来越近,一直到门口,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早晨有些凉意的风就这么忽然灌进来。
玉珠刚要开口问,就见一个黑影子冲了进来,身上还带着露水的寒气和清晨时外头新鲜的空气味道。挺直的鼻梁,略显棱角的脸颊,紧抿的双唇,还有黑黝黝的脸颊,这几个月不见,李庚活脱脱地成了个黑炭头了。
李庚一门心思地念着自己母亲,倒没留意一旁穿着绿油油的鹌鹑官服,发髻微乱睡眼惺忪的玉珠,径直走到床前,眼睛里一热,就有液体滚落,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
床上侯夫人似乎有了感应,方才还熟睡着,这会儿忽然不安起来,口中呻吟了两声后,竟然缓缓睁开眼睛,随即便是满眼的不敢置信,“我的儿——”她的眼泪顿时淌了出来,颤抖着伸手想去抚摸李庚的脸颊,却在差之毫厘的地方又停住,犹豫着不敢上前,“我….我这是不是在做梦,我的儿,我的庚儿。”
“母亲——”李庚也泪流满面,一头埋进侯夫人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不多时侯爷和世子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父子兄弟,再见面自然又是一番真情流露。玉珠到底是外人,不好在一旁看热闹,便悄悄地退了下去,寻张胜换了班,自己去客房休息。
①《金匮要略》
输血问题
玉珠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迷迷糊糊地去摸床头的茶杯,一不小心全倒在了身上,衣摆和袖口弄得透湿。她拿着空茶杯还在发呆着,正巧门开了,进来个穿着一身浅碧色孺裙的圆脸丫鬟,瞧见她这窘迫样,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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