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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俪辞的手落在了他肩上,他的声音和刚才一样冰冷,“没有人能真的推算一切,你尽了力,就没有错。”宛郁月旦眉眼一弯,笑了起来,“即使事与愿违,你仍然认为尽了力就没有错?”唐俪辞握住他的肩骨,宛郁月旦的骨骼秀气,被他一握便全身一晃,只听唐俪辞道,“你不能怀疑自己。”
他的语气很冷硬,宛郁月旦眉线弯得很宽慰,“原来你也会安慰别人。”唐俪辞微微一怔,手下越发用力,宛郁月旦“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也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没事,该做错的事我已错了许多,该遗憾的我都很遗憾,该反省的我都有反省,所以我没事的。”唐俪辞放开了他的肩,淡淡的道,“我从不认错。”宛郁月旦叹了口气,“你的心气太高。”
“咯”的一声,房门开了,阿谁已经起身,将自己梳洗停当,推门而出。她推开门,第一眼看见薛桃,那推门的动作就僵住了。
“阿谁姐姐!”玉团儿欢呼了一声,比听起宛郁月旦和唐俪辞那些隐晦的对话,她更喜欢看见阿谁,看见阿谁脸色不好,她呆了一呆,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薛桃。薛桃在无声的咳嗽,血丝自她口中吐出,然而她却无力咳出声音,呼吸的声音哽在喉中,一颤一动,刹那间整张脸都青紫了。
紫金丹只延续了她一夜的生命,她的心肺被长戟穿透,此时突然衰竭,听着那淹没在咽喉中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含糊而微弱,却始终不肯停止。
她并不想死,她想留在玉箜篌身边,她想陪他一辈子,无论他是好是坏、是正人君子或是卑鄙小人,会英雄百代或是遗臭万年,她想陪他走到尽头。
她一点也不愿死,她有牵挂她有期待,她不能这样就死,她还没有对玉箜篌说过她愿意留在他身旁,还没有对他说过其实后来她问他朱颜为什么不来救她……那些话都是假的,她其实忘了朱颜,她做了卑鄙的女人。
玉团儿、林逋、阿谁、唐俪辞和宛郁月旦都很安静,听着薛桃咽喉的哽咽,一声一声,每一声都很无力,但她就是不停止,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不知要挣扎到何时……玉团儿的脸色变得很苍白,那声音听起来太残酷,听的人或许比正在死去的人更痛苦,她太年轻不知道要如何忍耐,“我……我要出去……”林逋点了点头,“我陪你出去走走。”玉团儿拉住林逋的手很快出去,如避蛇蝎。
屋里剩下阿谁、唐俪辞和宛郁月旦,阿谁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此时更是无神而疲惫,宛郁月旦睁着眼睛,但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唐俪辞慢慢的道,“有谁要救她……捏断她的喉咙……”
阿谁全身一震,一瞬间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秋风萧瑟中苟延残喘的老蛙,杀死殷东川和轩辕龙的池云,他们和床上的薛桃重叠在一起,让它死……就是唐俪辞的救赎。宛郁月旦闭上了眼睛,唐俪辞抬起手掌,阿谁低声道,“且慢!”她护在薛桃身前,“你们……你们都出去吧。”唐俪辞眉头微蹙,放下手掌,阿谁道,“你们都出去,我在这里陪她。”
要坐在这里陪伴薛桃,听着她挣扎求生的声音,需要多强的忍耐力和多大的勇气?宛郁月旦唇齿微动,却没有说话,唐俪辞看着阿谁,他正要说话,宛郁月旦拉住他的衣袖,“带我出去,好不好?”唐俪辞眉宇耸动,本要说的话忍了下来,一把抓起宛郁月旦的手腕,大步自屋里走了出去。
阿谁听着他们离开,听着薛桃濒死的声音,她握住薛桃的手。
也许,杀了她就能救她,她就不会再痛苦,但……她终是很自私,不想要求唐俪辞一次又一次做这样的救赎,他杀了池云,他不能再杀薛桃,他不能为了结束她这短暂的痛苦而让自己背上另外一重罪。
这个江湖,已渐渐将他视作妖物,而他……不能把持不住,任由自己妖化下去,那是一条不归路,是一条寂寞致死的妖王之路,他或许会天下第一,但不会有任何朋友。
他是很希望被人所爱的……
薛桃咽喉中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无力而痛苦,她仍在挣扎,阿谁凄然望着她,这个女子美貌而不幸,也许日后自己的归宿与她相差无几,也许会比她更不幸更痛苦。看着薛桃垂死挣扎,她将她看进了自己心里,死在一个以为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人手里,这就是多情女子的归宿。
宛郁月旦与唐俪辞走出屋子,冬日料峭的寒风,吹在脸颊上冰冷而刺痛。唐俪辞垂手挽袖,望着天,宛郁月旦微笑,“眼不见为净。”唐俪辞道,“你不是看不下去的人。”宛郁月旦并不否认,“但你看不下去,再看下去,你一定会杀了她。”他悠悠的道,“但我并不想你杀人。”
唐俪辞并不回答。宛郁月旦眉眼弯起,笑得很舒展,“我要做王者,但不一定要做强者,唐公子你……不一定要做王者,但一定要做强者。”他慢慢的道,“强者……心要像石头一样硬,你要是受不住别人的痛苦,就会太轻易暴露出弱点。江湖风雨飘摇,你是非常重要的人……”
唐俪辞抬眼而笑,天空颇显灰白,苍凉而高远,仿佛一蓬细沙被狂风吹上天空,四散飘摇,却越吹越高,始终不落一般。
便在此时,只听远处“碰”的一声巨响,在唐俪辞眼内,望亭山庄的方向腾起一团黑烟,随即烈火熊熊,冲起半天高度,不消说那座机关复杂隧道盘结的庄园又已消失在火药与烈火之中。朱颜与玉箜篌一战结果不得而知,而潜藏在望亭山庄中的男男女女去向如何,显然也将成谜。
他们必定另有巢穴,但即使朱颜与玉箜篌两败俱伤,风流店残余的力量仍很惊人,不可追击。唐俪辞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越烧越旺的大火,如果他能更强一些,如果他有如朱颜这样的帮手,昨夜其实是杀玉箜篌的大好机会。
如朱颜这样的帮手……
傅主梅的影子掠脑而过,唐俪辞红晕姣好的脸色突然微微发白,隐隐约约有一阵眩晕,唐樱笛的那句“他比你好”,阿谁那句“他比你好”交相重叠的在他耳边环绕,宛若幽灵不去。他眼睛微阖,身旁宛郁月旦抬起头来,“唐公子?”
“我累了。”唐俪辞道。宛郁月旦柔软的呵出一口气,往地下一坐,他不管地上是泥水还是杂草,坐下之后触手一抹,发觉是一片潮湿的枯草地,便索性躺了下去,枕着手臂望着天空。
他看不见天空,但他很愉快。
唐俪辞跟着他坐下,宛郁月旦扯着他的袖子,“累了就躺下来吧,躺一躺,地上虽寒,却还冻不死你我。”唐俪辞躺了下来,也枕着手臂,望着天空。
天空仍旧迷蒙不清,有几片干枯憔悴得不成形状的落叶在风中飘着,忽高忽低,形态却很自由。宛郁月旦伸手扯了一根枯草,“你会不会唱歌?”唐俪辞目不转睛的看着风中的那几片落叶,“唱歌?”宛郁月旦用他灵巧的手指细细的抚摸着那枯草,仔细揣摩它的形状,“躺在地上的时候,你不会想要唱歌吗?我想听人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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