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平分供品这件事,大家似乎都不怎么满意,所以在我闭上眼睛装死的时候,囚室的栏杆门就“呼啦啦”一响到底。哪个牢房出来的丧尸力气这么大?我吓得立刻跳起来,咚的一声脑袋重重撞在桌子上,顿时头晕眼花。来不及活血化瘀,赶紧合身一滚,想要滚到床底下藏起来,结果一把被人拖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没好气地说:“干吗呢,出来!”摩根?我胆战心惊地抬起头,一看果然是摩根,立刻松了一口气,当即瘫倒在地,冷汗滴滴答答的,摸着自己的小心脏问:“你,你怎么过来的?”他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黑衬衣卡其裤,一点儿血都没沾,脑袋也是囫囵一个,没有哪个眼儿正在漏脑浆。他见我诧异,还做了一个开步走的动作:“就这么走过来的啊,从监狱医院那边。”“监狱医院在地下室,就算你坐电梯到这儿,电梯门也在最南边的走廊深处,出了电梯门,再进一道防护门,就是丧尸的天下。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个走法,凌波微步还是八步赶蝉?”他很诚实地告诉我:“都不是,但我身上喷了一种香水,不管是僵尸、吸血鬼还是狼人,都见者退散。”我打死都不肯信,他一把把我抓起来:“走,去看戏。”我赖着不走,龇牙咧嘴地说:“不看不看,吓死爹了。”摩根觉得奇怪:“有什么吓人的?”你们这些学医的疯子都不可理喻,我比画了一下:“那些都不是人了好不好,僵尸!!怪物!!杀人如麻,你还不觉得吓人?”从他的表情看,他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不依不饶地还在努力把我往门那儿拖。我无可奈何地跟着他过去。还好,至少铁门他还是给我锁上了,再一看我哭笑不得,地上放了六瓶装的一小箱啤酒,还有一塑料盒烤串,排骨、羊肉冒着刺刺的热气。他从我床上把被子拖下来垫背,舒舒服服地开了瓶啤酒开始喝,一边喝一边往外面看,兴致勃勃地,真的像在看戏一样。我想了半天不明白,他这人到底属于什么品种,犹犹豫豫地也坐下来,拿起一串排骨。结果还没张嘴,鼻子一闻到那个肉的味道,整个肠胃就翻江倒海。我把排骨一扔,蹿进洗手间去吐了个痛快。出来之后,摩根非常关心地看着我,第一句话是:“你都不吃了对吧?那我全吃了啊。”我傻看了他半天,心一横,娘的,谁怕谁,抓起肉串就咬,嚼都不嚼就往下吞。老实说,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辗转病房,根本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么囫囵吞下去几口肉之后,不管心理上多么抗拒,整个身体却随即精神一振,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排骨真香啊。尽管如此,我的心理素质还是没摩根好,一边吃着一边拼命转移注意力。我问他:“你上哪儿弄来的这些?”他看了我一眼:“这些烧烤?哦,我自己在监狱医院烤的啊,少点儿孜然不够入味是吧?不过涂了点儿医用糖浆代替蜂蜜,算是弥补了一下。”难怪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消毒水味儿。我嘀咕着又拿了一串肉,往外面飞快地瞥了一眼。我们喝酒聊天享受生活的当儿,魔鬼们捉对厮杀上了,他们杀得更惨烈,但有一点好——不怎么叫,不哀号也不呻吟,打不过就利利索索地死了。而且摩根说的好像是真的,谁也不往我们这边来,一靠近还皱眉头,赶紧往远处挪。眼看丧尸越死越多,寂静慢慢又主宰了一切。这样的拼杀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凯旋,只剩下满地死尸,空气中散发着浓郁得像能滴出来的血腥味。我们和狱警在各自的地盘里充当看客,区别是狱警们已经全傻了,而我们却在吃烧烤,尤其是摩根,吃得不知道有多享受。我怀疑他以前学人体解剖的时候,会不会看着人家的肝脏挺新鲜,就顺手切下来拿去做土匪肝片。我打了个寒战,想要忍,又实在忍不住,终于把我的疑问抛出来:“摩根,这事跟你有关系吗?”他喝下最后一口啤酒,神情平淡地瞥了满地的残尸一眼:“当然有啊。他们最近六个月穿的囚衣上,附着了一种无色无味、纳米级别的神经毒剂,能够影响他们的官能系统。一开始脾气变得特别暴躁,嗜肉,慢慢视力会减退,失眠,出现幻觉。五个月之后,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身体会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试图和毒素对抗,他们就会开始发烧。就跟你那次发烧一样,每天晚上退,白天烧,而且有传染性,到第六天,如果还烧,就直接死掉了,如果不烧了的话——”我接嘴:“就跟我一样,幸存下来了?”摩根扑哧一笑,指指外面那些死了一地的犯人:“你本来中的就是改良版,除了发发烧没别的症状,而且最后那针打的是解毒剂。其他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安乐几天,一发作就变成这样子啰。”“等等,摩根,他们发烧的时间前后不一,你是怎么样做到让他们在同一时间发作的?”“哦,简单,今天是星期一啊,他们都统一换上了干净的囚衣,衣服上有诱发剂。你忘记约伯负责这家监狱的衣服外送干洗服务吗?收费还不便宜呢。“还有外面的灯,上次换灯泡的时候里面就放了一到四十度就会气化的诱发剂,开灯一小时之后便会进入空气。你知道的,有人晚上爱光膀子睡觉,我们不能让人家错过了人生仅有的一次变身机会啦。”我有一瞬间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境地。运筹帷幄、胆大包天、杀人如草芥的摩根和约伯与我记忆中每天在十号酒馆虚耗彼此生命的那二位完全无法重合在一起。只有从他啃烧烤的吃相,我约略能找到一点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我向后靠在栏杆上,眼泪紧紧地噙在眼眶里,语无伦次:“妈的,你和约伯太邪恶了,摩根,那些都是人啊,你们真的能下得去手啊?”他无动于衷:“人?”他向外面的修罗场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在向手持镰刀的死神致意。依我看,如果他本人扮演那个角色,肯定形神俱备。“我在这儿待了几个月,每天能见到各种各样来治病的犯人,像我这种医生,按理说是没什么道德底线的,结果呢,每次看过案例和病历,我唯一想做的治疗就是一刀捅死他们。”可能和他的专业有关,不管在哪里,发生什么事,摩根惯常都是十号酒馆的所有人中处事最泰然的一个,纷乱世事中的大惊小怪,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除非酒馆老板发神经,但反正摩根也没什么工资可以给他扣。好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化的一面,还是为了一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人。这个监狱所关押的罪犯很特别,他们来自世界各个地方,穷凶极恶,根据审判的法律又无法判处死刑,把他们关在普通的国家监狱,对其他轻罪的囚犯来说都是一种强力的威胁,可见其危险程度之高。如果奇武会的人心情不好的话,这倒真的是一个最适合大开杀戒的地方。但是,总有被冤枉的吧?我有一颗有时候很像娘们儿的小心脏。摩根很了解我,他搂着我的肩膀,语带安慰地说:“有的,有被冤枉的。”他扳扳手指:“三四个吧。奇武会在这六个月里面查过所有人的卷宗,但凡有疑点的都挑出来了。”他对我咧嘴一笑:“他们都染上了无名怪病,现在被关在另一栋楼的单独隔离室里强行治疗,帅吧!”他又很庄严地对我说:“为了对每一条生命负责。”信你才有鬼啊。四十一 不可思议的事情要是我真是个娘们儿就好了,顺势可以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哭个小鼻子,宣泄一下这么久以来我压抑得快要发狂的感情。我想了半天,艰难地说:“摩根,我觉得,我永远都做不到你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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