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诤夫妻离开后不久,钟亭钟沁也走了。
回程路上,钟沁把音乐会的票夹上副驾的挡光板,“那种场合我现在不能去,你找两个朋友去看吧。你今天和严老师一家拉着脸,弄得爸妈都有点尴尬。吃饭的时候他听说你现在在做钢琴教育,很高兴的。”
钟亭抿着唇,不说话。
“他大儿子得了胃癌,这次他们是特意带他回国修养的。吃完饭我看宋阿姨跟妈在厨房说话,都哭了。特别可怜。”
驾驶座上的人这才有点反应,冷冰冰地问,“怎么不在国外治?”
钟亭的嘲讽的口吻让钟沁一时有些诧异,却也解释,“听话里的意思,就是已经快不行了才带他回来试试看中医的。你记得爸以前有个朋友,家里世代搞中医的吗,好像还治好过癌症。后来那家人去山西了。他们现在就是想找到那家人。”
把钟沁送回家后,钟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了一圈。
回到工作室,店员正下班。
人走了,她在安静无人的店内坐下。灯光打下来,放在店中央的那架三角钢琴漆黑锃亮,庄严肃穆,像个不可触碰的艺术品。
走过去伸出手,仿佛要抚摸。指尖即将触碰到的一霎,她像是又改变主意,硬生生停在空气中。
新年音乐会,小小的影剧院坐满人。男人刚演奏结束进后台,有工作人员过来传话。从剧场里出来,远远地有车朝他亮灯。
他转身。
银色的福特开进市区附近的小区。九十年代,这里是全市第一个别墅区,也被称作富人区。
男人开门开灯,让钟亭先进。
“家里的老人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他们嫌屋子大,整理起来太麻烦就换房子了。你爸妈要是真的想要,哪天再让他们自己来看看,价钱什么都好谈。”
中年男性的声音低沉醇厚,他说完停下看她。
钟亭扫了一眼房子。柔软的发梢被围巾蹭得有些凌乱,勾勒出她的脸型。
他带着她转了两个房间,“格局和以前没变动,这间还是琴房。”
她跟他往里走。
他打开琴房的灯,“老人家看那个屋子阳光好,之前想改成个茶室,被你阿姨留下来了。”
整面墙的书架还在,琴也在。坐落一角,上面摆放着水晶摆饰。
钟亭止步。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男人道,“老人家放的。”
她走到钢琴边。他站在背后看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跟着散去。
白皙的手在漆黑的琴盖上抚摩,一来,一回,安静无声。在一种惊心的沉默中,男人的目光从她手上移开,清了下嗓子。
“这个房子你爸妈要是真想要,开个价格意思一下就行了。”
“不用太客气,你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最不喜欢趁人之危……”背对着他,钟亭掀起琴盖,几个零星的音符飘出来,伴着她冰凉缓慢的声音,“只是我没想到,你敢去我家。”
严诤发现,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定下来。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她的目的。
烟与淡淡的男士香水从背后涌来,混着家具、摆设散出的气息,尘封的记忆在钟亭脑中被一点点撬出来,牵引着身心的震动。
“你长大了。”他走到她身后,话语覆盖住她轻轻的呼吸声。
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细长、孱弱,像那个时候的她一样,轻得没有力量。
然而此时更轻的是他自己的声音,“还以为你都忘了。你爸爸说你现在搞钢琴教育,我听了很惊讶。没想到你还敢碰钢琴。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浪费了多大的天赋,你也不会知道我在你身上寄予过多大的期望。这些全都是你自己放弃的,钟亭,你谁也怪不了。”
第一次看她弹琴就在这个房间。他一直没有忘。
后来他再没遇到过比她弹得更好的,也没有在那方面比她更早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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