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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梅却着急地回答他:“你先等等,没看这里乱着呢?”
张仲文在家人的质问与关怀下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妈妈扶着他,而他看见杨立功却只想回避,他勉强地说:“我们出去吧,别在这里闷着了……”大家把他搀扶到了花房门口,大舅在关上花房门前拉下了电灯的电源。众人刚想离去,大舅却说:“不对,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啊?”大舅妈自然地推开了花房门,“哪里有什么……”
话到嘴边,惊为无语。
“天啊!”乔笑梅和母亲离门口最近,瞠目结舌地呆立在那里。
“怎么了?怎么了?”二舅和张仲文的爸爸妈妈也伸头来看,不看还好,一看也呆若木鸡般地不说话了。
原本黑洞洞的花房里,现在却在光辉四射,如星云般旋转闪烁的一片灿烂中。正北方的水池上就是光芒的来源,那里有白银真金翡翠琉璃玛瑙琥珀六种色泽的小灯在燃烧跳跃,仔细辨别可以发现是六朵花的花蕊在黑暗中不停闪耀,而其它辅花上去散射出数以万计的细小的光点,打在花房四面的墙壁上,整个房间里就像在下了一场流星雨。天窗上方有风吹进来,吹得花枝摇叶动,那落在房间里的满天星星也随之摇摆起舞。
最不可思议的是花的最中央,有一抹氤氲聚集,深不可测的暗光。那就是第七朵花的花蕊,无形无色,无声无息,在这小宇宙中仿佛是神秘的黑洞;那满天的光辉不知道是从它这里散发出来的,还是吸收进去的,总之星光宝石把它围在中央,显得它神圣不可侵犯。
“我的妈呀……小文,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什么灯?”
“原来它要在黑暗的状态下才会显现出真正的形态和美丽。”
“这花得值多少钱啊?”
张仲文挣脱了妈妈的胳膊,他踉踉跄跄地来到空明七心灯前,绽开了欣慰的笑颜。
“笑茹,你到我的房间里的书桌上拿一只蜡烛来……”张仲文吩咐。
全家人都不知道张仲文又要搞什么,可听他的语气里迫不及待的欣喜,笑茹什么都没说就跑上楼去,不多久拿了一根小小的红蜡烛来。
“大家都不要走,演出刚刚开始。”张仲文低声说。
他掏出打火机,点上蜡烛,小心翼翼地把烛火放在第七朵花的下面。那一团黑暗吸收了蜡烛的火光,渐渐衍生出许许多多光亮的细丝。那些细丝慢慢连接其它六朵花,好像在发布命令。那几多花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仿佛在交头接耳,最后它们都迎面聚敛着由细丝传来的蜡烛的火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间六朵花儿花苞大放,由里面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投影在花房间的墙壁上,刚开始模糊朦胧,可是随着烛光的积累,那影像越来越清晰,六个光影手足可辨,眉眼逼真,竟然是一对对弹琴击鼓的乐师,持刀举剑的武士和焚香摇扇的仕女。最为神奇的是,那花儿自己竟然知道变更角度,让花中的光转换位置,也因此影随光动,那些人物也因此在墙壁上游移说笑,栩栩如生。
家里人已经看花眼了,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仿佛听见了灵魂内核里的音乐,愉快的,悲哀的,激烈的,舒缓的,因人不同,也因心不同。
张仲文呆呆地说了一句:“浮生幻梦舞。”
那第七朵花积蓄了足够的热量和光辉,伸展花枝,尽力一吐。一道七彩如虹的光线在星星点点银河璀灿的墙壁上映照出一个嘴中叼着一只青莲花,妩媚娇艳的女子来。这女子发髻端庄,环佩峥嵘;裸臂赤足,面容安详。与众不同的是她身后是一条豹尾巴,脚趾也是野兽般长甲绒毛,身上却缠绕着孔雀翎图案的丝绢。这女子在花儿的光线变幻下一举手一投足都格外逼真动人,她随着那乐师们演奏出来的乐曲欢快忘情地跳起来。整间屋子里可以说是:回眸柔转惊碧水,兰指轻翻撒翠烟;广寒深处飞绡袖,凌波急下九重天;笙歌卷尽桑林土,抖落灵纱现朱颜;日月同舞星辉暗,琼丹如雨花蹁跹而那些仕女和武士,也和着拍子,在漫天星光中翩翩起舞;刹那间这黑暗的花房间里流光四溢,群星灿烂。人已经分不清楚那个是花,哪个是影,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人人心里都充满了欢乐,再没有丝毫痛苦烦忧,忘却了所有凡尘琐事。
杨立功站在门口,他也被这奇景所震撼和迷惑了。他的目光和心意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女子的姿势和舞蹈游走着。他的世界里渐渐只剩下了自己。最后在流星的雨线中,那舞蹈的女子竟然面带微笑地在他眼前从墙上走了下来,他听见那女子身上的首饰的叮当声,看见那女子把嘴里的青莲花取下来,长长的纱带在他面前飘起,轻柔地打在他的脸上。杨立功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手起花落,青莲花正中他的眉心,他闻到一股清爽奇异的香味,还看见那女子的红唇张合,对他说:“忘。”
“忘?”
“忘!”
杨立功站在漫天繁星下,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童年时代的荒野上。他想起自己被张仲文莫名其妙地拉大一棵大树下挡雷,还记得他背着张仲文走了很远的路,现在田野上分了一条岔路,他就站在开满了野菊花的路口。小小的张仲文抓了抓他的脸,对他的耳朵轻轻吹着气说:“哥,你放我下来。”
“干嘛?”杨立功有点舍不得。
张仲文手一松,自己从他的背上跳下来,站在田埂上。他身后是已经下沉的只剩下一抹的残阳,就好像是灰暗天幕下的一丝血迹。张仲文提了提裤子,把小衣服整理好,白胖的小脸蛋上绽开机灵的笑意,就听他说:“哥,你累了;我不要你背我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了。”
说罢他的身影就连蹦带跳地走上了一条分岔路,杨立功刚想喊:“你别跑,我不让你走。”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去追,张仲文脚下路却已经不见,只剩下一片空旷的田野尽头处有他小小的身影在远处快乐走着跑着,杨立功隐约听见他还在唱:“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还恍惚看见张仲文回头朝他挤眉弄眼,调皮地摇着手里的花。
天低云暗,残留的日光的血迹中,那个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杨立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小文,哥不让你走!”
可是他的道路只有一条了。
他又能往哪里去?
他怎么能找到那条分岔路,又怎么能走上不属于他的那条路呢?
杨立功眼前一黑,疲劳地坐在了地上。
他真累了,背着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他怎能不累呢?
当有人一拍他的肩膀,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花房的门口。不过电灯已经亮起来了,那盆花儿还是不起眼地端坐在水池上,花房里还是一片水泥和灰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众亲人赞叹不已,各个都如梦初醒。只听张仲文很是大方地说:“二舅,这盆花我已经种出来了,该看的我也看过了。明天把他抬到我大功哥和笑梅姐的新房去吧,他们家没什么花卉,这就算是我送他们的结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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