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陵抿唇不语,远处船头有人高声喊道:“白大人你还不将弓箭放下,当真不要你家人的性命了吗?!”
船头上的两个人,盛栎和盛源,各自被刀架着立在那里,却不知道是如何落到陆启手中的。白亦陵要不是刚才看见了他们,也根本就不会露面。
用刀架着盛源和盛栎的人小声威胁,让他们两人哭泣或是求救,结果盛家的人却都极为硬气,愣是一声不吭。就连盛源这样小的年纪,也是死死咬住嘴唇,满脸倔强。
但无论他们有没有发出声音,也不能改变已经被陆启控制的事实,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滞了,白亦陵手中的弓弦越捏越紧,片刻之后,他干干脆脆地扬手一扔,弓箭落到了地上。
面对着陆启依旧没有收起来的箭锋,白亦陵并不见惶恐之色,只说道:“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好算计啊,王爷。”
陆启没说话,竟然也忽地将弓箭放下了。他上前两步,吓得那一头的手下们纷纷跟着挡在前头,生怕白亦陵突然暴起,将陆启伤到。
只是位于事故中心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有这种想法,白亦陵固然没动弹,陆启也将面前阻拦的人推开,双目平视,一瞬不瞬的盯着白亦陵看。
片刻之后,他冲白亦陵笑了笑,说道:“很久没有这样看你了,长大了。”
白亦陵没想到在这样的紧张时刻,陆启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有一瞬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很多事情发生的时间明明已经距离现在甚远,但多年的陪伴,总有一些散碎的片段是落到心里的,永远清晰如昨。
白亦陵深吸口气,说道:“你抓了我的家人,到底想干什么?”
陆启道:“我想带你一起走。”
白亦陵道:“王爷,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以你的身分,宫变之时并未出现在你人前直接逼宫,回去之后还有生路。今上并非心狠手辣之人。”
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可能,却是还忍不住隐有期待,可惜白亦陵的态度当中没有任何一丝他想要发现的感情。陆启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酸楚,几分讽刺,不知道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他自己。
他不无嘲讽地说道:“你会去找陆屿给我求情吗?是不是只要跟他睡一次,他就什么都听你的?”
白亦陵面无表情:“王爷想多了。你不如自己去问问他,你跟他睡一次,看他能不能饶过你——咱们双方的时间都不多,王爷又何必说这些没用的。”
陆启道:“你一心想劝我归降,我身边这些人又一心想劝着我快走,你们都不愿意听我说这些,但是我现在不跟你说说话,只怕以后就没了机会。遐光,咱们两个从小的情谊,你现在怪我,怪我不信任你,算计你遗弃你,我都认,原本就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他一顿,又叹道:“可是我又何尝愿意如此?我陆启活了这不到三十年,父皇在位的时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日子过过了,后来皇兄上位,日日被人提防猜忌的日子我也过过了。父皇最疼爱我,皇位却不是我的,人人都在猜想我谋划篡位,我野心勃勃……你要我如何不谨慎,不多疑?”
陆启的语调陡然转厉:“但不管怎么说,这点血性还是有的,我不可能冲陆屿低头!”
白亦陵蹙紧了眉,高声道:“王爷,你——”
陆启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叹息道:“等我意识到,我最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个,已经晚了。不过半年的时间,咱们的一生都已经改变。但我依旧不甘心!”
他脸色一沉,眼中露出决绝之色,将一瓶药隔空抛给了白亦陵,说道:“把这迷药喝了,跟我们上船一起走,要不然的话……我反正也是到了这个份上,杀两个盛家人也不算什么!”
白亦陵接住药瓶,他身边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道:“四公子,不能喝……”
劝说的话到一半,他却也顿住了。这人原本就是盛府的家丁,另一头盛栎和盛源还被人拿刀架着,这些人穷途末路,确实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陆启看着白亦陵:“哪怕你心里装着别人……哪怕你恨我,都无所谓,我现在只想带你走。”
他说着抬手一挥,船头架着盛栎那人竟然直接将她一推,盛栎便向着湍急的江水之中直坠了下去。女子的惨叫声中,她彩色的衣裙在江风中猎猎飞舞。
那一瞬间,白亦陵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周围一片惊呼之声。
但盛栎刚刚要完全落入水中的时候,忽然又被人给提了上来——她的腰上系着一根绳子,刚才紧张过度,距离又远,白亦陵这一边的人都没看见。
白亦陵头皮发麻,胸口剧烈起伏,盛源终于没忍住大叫了出来,被拉上来的盛栎则浑身湿透,双腿站立不住,软软地坐在了甲板上。
陆启道:“遐光,我没时间耽搁了。”
白亦陵道:“行,我喝。”
盛栎浑身发抖,隔着老远,眼睁睁地看着白亦陵举起那瓶药,就要往嘴里灌。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身后是小侄子一边哭一边嘟囔着“小叔不喝药”的声音,江风吹着身上的湿衣,凉意彻骨,面前的整个世界无限大又无限小。
她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从甲板上跳了起来,同时反手拔下头上的银簪,长发散落下来,疯子一样披在后面,银簪的尖端却一下子刺入了用刀架着盛源那人的手臂。
原本盛栎和盛源都是被人挟持着的,但是盛栎差一点被沉江之后,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被人随便丢在甲板上,并未对这个弱女子再有过多的警惕。谁都没想到她竟会突然反抗,那人猝不及防,在剧痛之下大声惨叫,刀子落地。
盛源年纪虽小,但已经开始习文练武,反应极快,见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盛栎跑了过去。
盛栎原本要抱他,如此一来正好省事,从地下捡起掉落的长刀,胡劈乱砍,状若疯狂。
甲板上的人大声咒骂着,冲过来抓她。盛栎想也不想,把盛源挡在身后,双手握着刀用力砍出,鲜血溅了她一脸,她没再害怕,也没嫌脏,合身扑出,抱住要抓盛源那人的双腿,直接将他撞了出去,同时高喊道:“小弟,不用管我们,别喝药!”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哭出来了。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害怕,就是忍不住的想哭,于是一边哭一边嚷着:“源儿,快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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