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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林穆时常嘲笑我,明明贪生怕死,却在生死关头尽关心些身外之事。但我素来凡事都爱往乐观里想,若在听到自己死不了之后还要惴惴不安疑神疑鬼,便太难为我了。
目不能视在千里冰封的昆仑山上并不算多不方便的一件事,因为目所能及之处,也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我不过是将这排山倒海的纯白换做了墨色。但也因为这样,尽管螭吻后来成了我与林穆身边的常客,我却到最终都没见识过冰火交加,究竟是怎一般瑰丽。
这桩事还需从我腿上的蛇毒说起。
林穆说,他不过是长在昆仑山上的一只雪妖,不懂歧黄之术。他替我吸出了大部分的毒血,但已经融入筋脉的部分仍然棘手,虽不至于致命,却也难保落下个什么残疾。
我愿意当个暂时的瞎子,并不代表我愿意当一个瘸腿的瞎子。于是我十分不争气地哭了出来:“你长在雪山里数万年,难道就没受过什么伤的吗?”
但林穆满不在乎地表示,他们雪妖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化成漫天飞雪,只要留下一片都能重新成活,完全不用把这些小伤看在眼里。
我当即很想把他切成一片一片试试看。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深渊沼泽里有寻仙草,大抵能应付你身上的蛇毒。”
我眼泪仍挂在脸上,苦笑:“你怎么不早说?”
他说:“因为深渊沼泽太远了。”
他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未必要保证救下的这个人四肢健全身心愉悦,否则就太累了。总结成一句话就是,他不想帮我去采药。
我愣了。没想到一只乐善好施的雪妖,未必不是一只懒惰的雪妖。而救我的这一只雪妖,恰好是懒惰的那一只。
我拖着一条伤腿,在他的山洞里栖居了两日。洞外冰雪茫茫,烈烈寒风夹杂着冰渣,铺天盖地地席卷,山洞里却出人意料地暖和。
我十分惊奇:“这里这么暖和,你会不会融化?”
帮我冰敷的林穆僵了一僵,淡淡道:“不会。我每半个时辰就出去把自己冻上一冻。”我觉得他这个好吃懒做的性格,能不厌其烦地跟我讲这些不着边际的冷笑话,十分地不容易。
摸了几日,我终于摸清林穆的性子。初见时,他严肃冰冷,让人生出不好接近的错觉。熟络起来后,虽然还是冷冰冰地对人爱理不理,同情心也非常地有限,为人却十分厚道体贴。领悟了这点之后,他经常话中带刺的作风便也十分顺当地被我理解成了口是心非。
这一点在我闻到寻仙草的药香的瞬间得到了验证。
我不怕死地嘲笑他道:“施恩者却赧于施恩,这教受恩者如何是好。”
林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坐到我的床边,温热的水汽混着药香,在我的脸颊上萦绕不去。一只汤勺凑近我的唇边,我便十分乖顺地喝了下去,却被烫得险些把碗打翻。
勺子在碗中搅动的声响不紧不缓,一如林穆的语调:“路上只捡来一碗,你打翻了就没有了。”
我伸着舌头不停扇风,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该往哪瞪:“不就是承认你自己口是心非,有什么大不了的。真不知这茫茫雪山,是怎么把你培养成这么个别扭性子。”
他久久默然。
我意识到自己失言,试探道:“……你该不会,从小就是一个人吧?”
他还来不及回答,突然一阵狂风灌入山洞,大地猛地一颤,刹那间地动山摇,我几乎要从床上滚下去。外头一声野兽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在寂静的深山中荡起阵阵回声,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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