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锦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瞧男人都是一个德行,那二爷只怕也是瞧上了奶奶的姿色,所以才缠着奶奶。枉费我以前还将他当做奶奶的良人看待,现下想来当真是瞎了眼!”
如素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依我说,这事也没什么不好。”
如锦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昏了头了,这是什么话?!”
如素说道:“你从来就是个暴脾气,且听我把话说完。你想想看,奶奶是个什么身份,二爷是个什么身份?这两人若当真好了,一旦将来东窗事发,可要怎么得了?就算瞒天过海,没人知道,又怎样才是个了局?二爷是西府那边的少爷,又是二老爷的独子,将来娶谁也轮不到咱们奶奶。之前我瞧着奶奶一心都扑在二爷身上,也不敢说什么。既出了这样的事,能叫奶奶对他死了心,可不是好事一件么?长痛不如短痛,现下割爱,免得将来看新娘子进门,更加难受。”
如锦听了这样一番议论,倒没话可辩驳,顿了半晌,方才说道:“然而我就是不甘心,咱们两个是打小伺候奶奶的,差不离算是一起长大。奶奶素来要强,面冷心热,无论大小事,人前总是不肯吃亏的,咱们几曾见过奶奶这等失魂落魄的样子?如今这样,竟是为了个臭男人,我当真是替奶奶不甘心!”
如素喟叹道:“是如此,可又能怎样?咱们做女子的苦楚,就是这样了。”
如锦却颇为不服,啐了一口:“我才不信这个,凭什么奶奶就要被他这等欺负?这笔账,我定要替奶奶讨回来不可!”
如素抬头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这话可就是胡闹了,你能怎样?难道还要冲去西府找二爷算账不成?”
如锦不言语,只是看着她手中那方鞋面,说道:“奶奶从小就容貌出众,又向来喜欢打扮。谁知弄到如今,咱们这做丫头的还能穿个艳色衣裳,奶奶却要一辈子穿那些寡淡颜色。”
如素长叹道:“个人有个人的命罢,这有什么办法?”
如锦又道:“奶奶的命,就是守一辈子寡么?若当真是做过真夫妻,也不枉了担这个名,如今这算什么?”
如素抬头,瞧着她说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哪里就有这许多奇谈怪论的?时候不早了,你既不过去,就早些睡下罢。明儿一早起来,还要服侍奶奶呢。如画那浪蹄子,只怕又摸到三爷房里去了。奶奶一日日的说要处置她,偏生挪不出来那个空闲。”说着,打了个呵欠,吹熄了一根蜡烛,打水去了。
如锦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的烛火,怔怔的出神。
顾思杳离了兰花巷,并不知姜红菱那边的变故,又到松木书院走了一遭,问了近来情形,眼见他点名的几位人物皆已网罗在内,心中甚是满意。
这些人,眼下虽声名平平,但上一世最终皆成了大儒名家,有的入了仕途,有的门生广布,皆有一番建树。如今皆在他麾下,只待将来举事,自有用他们的地方。
这书院以顾环为首,网罗之人大多是寒门子弟,松木书院给予衣食,又令他们在本地文坛上扬名立足,顾思杳于他们而言,乃是有知遇之恩。于读书人,这份恩典,可比给银施米更加要紧。他们对这书院主人,当真是感戴有加,竟以孟尝遗风称之。
顾思杳自书院回至西府,已是傍晚时分,眼见暮色四合,心中虽惦记着姜红菱今日偶遇齐王一事,到底也不能再去叨扰,只得强压下心事,勉强熬过这夜。
然而他心中有事,夜间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直到了鸡唱时分,方才入梦。没睡多久,天色已然大亮,丫头明珠在外头打水进来,他听见裙子拖地声响,当即醒来。
起身梳洗已毕,他当即将派去服侍顾妩的仆妇招来,吩咐道:“去侯府那边见大少奶奶,告诉她四姑娘病了,端午节只怕不能去,就是后头的女学,暂且也不能去。”说着,略顿了顿,又低声吩咐道:“再同她说,今日午时还在老地方,我要见她一面。”
那仆妇是受过顾思杳打点的,心中知道根底,一字也不曾多问,就答应下来。
打发了那仆妇出门,顾思杳就在房中枯坐,看着窗台上摆着的白梅盆栽,已生出了许多新的枝杈,便亲手执起剪子,修剪了一番。
少顷时候,明珠送了早饭进来。一碗白米粥,一碟火腿拌三丝,一碟黄雀虾圆,一碗隔纱豆腐,一碟时令小菜,另有一盘春饼。顾思杳于饮食上向来精细,这早间饭食,自以清淡为上。
正吃饭时,兰姨娘走了过来,见了这情形,笑道:“打搅二爷吃饭了。”嘴上说着,倒也不避忌,在一旁的黄杨木镂雕缠枝葵花圆凳上坐了。
顾思杳于她这幅样子也是看的惯了,晓得这个女人的性子自来便是这等不羁,取了手巾擦了擦手,问道:“什么事?”
兰姨娘一努嘴,说道:“还不是四姑娘的事。”
顾思杳抬眼扫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吩咐丫鬟泡茶。
兰姨娘见他并不追问,笑叹道:“你这人,果然如人所说,当真是个冷硬的心肠。好歹人家也是为了你才弄到这个地步,你竟一分怜惜也没有。”
顾思杳面色微寒,淡淡说道:“若论兄妹情分,那我还可照拂她一二。若要旁的,便是自作孽而不可活。”
兰姨娘这才收了满脸笑意,点头叹息道:“这丫头也当真是命不好,生她的爹娘是那个样子,又偏遇上你这样一个天魔星的哥哥!”
顾思杳问道:“到底何事?”
兰姨娘说道:“之前你叫我照看那丫头,我当然放在心上,日日去瞧她,讲了许多伦常道理给她听。哪知这丫头竟是个牛心痴性的,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见她这样,只好暂且放着她不管,想着等她大些了自己就想通了。谁知昨儿她丫鬟过来,言说四姑娘已连着两日不吃饭了。我也有些慌了神,连忙去瞧了,那丫头果然病恹恹的,差不离只剩一口气吊着了。我问她,这都是为些什么,她却连一句话也不肯说,也不睬我。我想着,不然你去瞧瞧?兴许那丫头见了你,就肯好了。四丫头的身子骨,你也知道,向来就是个美人灯。我怕这般下去,弄不好,要出大症候来呢。”
顾思杳剑眉微凝,旋即舒展,说道:“她既生病了,就请大夫与她瞧。我又不是郎中,去了又能怎样?”
兰姨娘叹息道:“只怕万般不管用,唯有你才是那副良方呢。”说着,见顾思杳盯着自己,双眸如剑,冷冽凛人,当即说道:“罢罢罢,你既不肯去,我便请大夫去。这丫头真要寻死,那谁也拦不住。程氏被关着,她爹又是个诸般不理的佛爷,好好一个千金小姐,竟落到这般田地。”嘴里念叨了两句,便起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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