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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玄道:“你也觉得他入魔了?”
南乡子轻轻地点了下头。
李道玄没说话。南乡子看了李道玄一会儿,道:“还记得吗?很多年前我们几个师兄弟下山的时候,听到人间百姓传一句俗话,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的师徒之间的感情。做师父的哪怕再不满弟子的所作所为,可心里总是惦记着往日的亲近,在他们眼中,徒弟永远是小孩子,可弟子却不一样,年轻人只往前走,很少会回头看,他们不时也会记起师父的好,可就像是风吹过去似的,一阵又一阵的,兴许会感动一时,但最终仍不会记太久。”
李道玄终于看向南乡子。
南乡子继续道:“人是会变的,小孩更是了,幼时很听话,长大了兴许就变了,尤其这个年纪的,很容易便走错了路,错了就很难回头,我们不是没见过。”
李道玄听了南乡子的话,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看向门外,风一阵阵吹过去,他神色有些难测。
南乡子道:“他变了许多,即便是我们自己,少年时和如今相比也变了许多,都是如此。这些事与你无关。”
李道玄低声道:“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他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即便是入魔,也不会毫无缘由。”
“究竟是为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关于孟长青为何杀吴聆,自从事情发生后道门中就一直有传闻,说的最多的是孟长青为了孟观之复仇才杀了吴六剑的儿子吴聆,可南乡子心里清楚,这话颇为无稽。其实他心中早有揣测,他对着李道玄低声道:“你我都知道,他与吴闻过交好,吴闻过生前曾告诉自己的师父关于两人的事,吴闻过说孟长青心中一直忧惧,自诩是你的弟子,是正道清流,但其实颇有几分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吴聆?”
南乡子看向李道玄,道:“是啊,他与吴闻过羁绊颇深,这个年纪的人容易冲动,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一有不合心意的,爱就成了恨,冲动之下是容易失控。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如今吴闻过死在他手上,便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了。”
李道玄道:“你想说什么?”
南乡子抬手给李道玄沏了一杯茶,有些话他早就想要对李道玄说了,却没想到是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他对着李道玄道:“他走到今日不是没有缘由的。物极必反,我们几个人都知道他的出身,书院那几个先生也知道,我常在想,玄武一直希望他行正道,不要重蹈他父亲的覆辙,也许对他而言反倒是种折磨。他从小性子懦弱,别的小孩急了都会和人争辩,他从来不会,被人欺负也只觉得是自己的错,犯下一点小事便极惶恐,其实他不是懦弱。”
南乡子看向李道玄,“别看他那时候小,他其实全都知道,知道我们心里怎么想的,也知道我们对他的期望。”
南乡子的声音不高不低,落在殿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回响,“他害怕做错事情,倾尽全力讨好所有的人,希望天下每一个人都称赞他,后来他下山,他也是满怀期待要做些大事,盼着大家说是玄武新秀,正道高标。”南乡子低声道:“倒不是虚荣,他需要这些,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一旦事情并非按照他所期待的发展,他就会痛苦难忍,如今这天下都说他是孟观之再世,他心里什么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世上的事情一步错步步错,痛苦无处发泄,怨恨与报复也是难免。”
李道玄一直没说话。
南乡子道:“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吴闻过,这些年来藏在心底不和任何人说的事,他全都告诉了吴闻过,他甚至愿意为吴闻过做炉鼎,与其说是报恩,不如说他就是喜欢吴闻过。吴闻过也真的了解他,西洲城杀人一事,吴闻过其实早就知晓,却甘愿冒着师门忌讳帮他隐瞒,事情败露后被师门责罚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无疑是清楚孟长青心中的痛苦。”
要说起少年时的喜欢和爱慕,那就像是夏日照进山中的一束光,大多是短暂的,但照进来的那一刻,却能够抹去一个少年心中全部的伤痛,吴聆是切切实实改变了孟长青的,那段感情对于孟长青而言一定有着很特殊的意义。他如今走火入魔,十有八九与这些事有关。
南乡子大致地说了说,李道玄神色好像没什么变化,他一直看着门外。
南乡子继续道:“这些其实也不重要了,两人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无人得知,情爱这种事情实在是很容易冲昏头脑,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也许就反目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人之间确实是有事情发生,孟长青生了心魔,他也许真的就是觉得吴闻过杀了人,又或许他只是心中怨恨,又兴许是其他误会。看他如今他这副样子,显然是打算与道门断绝关系,他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如从前一样,所谓的玄武新秀正道高标,从来都是笑谈罢了。说到底,他心中是有恨的。”
李道玄听完了,好像比之前更为沉默了,手边南乡子递过来的茶水早已凉透,灰绿的细长茶叶打着旋缓缓沉到了水底下去。
南乡子今日说了许多话,无非是想要告诉李道玄,此事与他无关,孟长青自己做的事情他要自己去承担,无论是西洲城,亦或是说他与吴聆之间的事情。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和李道玄聊天的确是没有什么意思的,因为李道玄这人不怎么接话,从来如此,说到最后便是只有南乡子自己一个人在说,其实这是很无趣的。他也不知道李道玄听进去了没有。
南乡子离开后,李道玄一个人坐在原地。
冬日的阳光从大开的门中斜打进来,照着他面前案上熄灭的香炉。放鹿天上满山的银杏满山的雪,不见任何的鸟兽,一切都静极了。李道玄一直坐着,从早上坐到了傍晚薄暮时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聆死后,无论是长白或是玄武都没有再找到过孟长青,曾有散修道人在蜀地撞见过他,然而为幻术所困没能抓住他,之后孟长青便消失了。而蜀地世家这时才发现,千年前与长白、玄武齐名的姑射山清阳观早已经不复存在,门中弟子全部离奇惨死,蜀地世家出于同道的情谊安葬了清阳观弟子,并在吴地道盟的引导下,将这笔血债算在了孟长青头上。
而无论道门是怎么传的,孟长青始终没有再出现过,他好像真的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第94章
北地太白城。
漆黑的城墙外,一望无际的原野覆着厚厚的霜雪,一片森然。太白城内,气氛陡然一变,大街小巷热闹非凡,众鬼穿行在花街之上,白瞎子笑眯眯地将裹满了糖霜的蜜饯放在一个小鬼的手中。今日是人间的除夕,夜晚天空中渐渐地飘起了雪,站在太白鬼的城头越过荒凉的雪原往远处望去,北地万家灯火,亮如白昼,有小孩在路边放花灯,年轻的小夫妻们牵着手走在人潮中,连僧人都披着红袍走上街头,看那不尽的火树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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