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称是。杨符直接道:“我不会帮你看顾她。”杨简拧眉:“兄长。”杨符抬手打断他,道:“我是你的兄长,你肯走出旧事,重新开始,我自然为你开心。但是我每日面对九娘,若她知道,该如何心疼十一娘?我如此做,如何向她交代?”他诚然自私,但也坦诚:“你当弟弟的,莫要我难做。”杨符此言一出,杨简便再不就此话多言。杨符一切唯谢忆论,若是顺势告知他周鸣玉即是谢惜,杨符未必不能看在谢忆的份上,就此答应保护周鸣玉。但是如此行事的风险,杨简根本不敢想象。周鸣玉的身份,他无妨告诉龚大夫,是因为龚大夫一向口风严紧,又行事谨慎,绝不多生事端。但杨符不一样。说到底,杨符如今性情不比从前,根本不会站在杨家一方。杨家如今给他安排这样多的仆从,未必没存戒备监视的意思。杨简常来看杨符,多少对他了解,越了解,便越忌惮。杨简对杨符点头,道:“那今日我带人来的事,兄长当没这回事。”杨符没中他以退为进的话术圈套,立刻表明态度道:“调查郡主的事,我也当没这回事。”杨简扯了扯嘴角,还是感到有些暗痛。他心里嘀咕着杨符下手真黑,口中道:“这事恐怕不行。”杨符的脸色往下落了些,凉凉道:“你别逼我再打你一拳。”杨简并不退让,口中道:“第一,兄长,你身手不如我,如果再来一拳,我真的会还手的。第二,原之琼的事和杨家有关系,你必须知道。”杨符冷笑一声,道:“第一,八郎,我身手如何,你尚未试过。第二,端王府和杨家的事我都没兴趣,也不会插手,你不必多说。”杨简将那把焐热了的巾子丢进水盆里,捏了捏下巴,转过身,正色看向杨符。他口中淡淡道:“我知道兄长不会插手,但若与谢家有关呢?”杨符的面色倏然变得冷厉。他迈步快速走向杨简,期间还极快地看了一眼外间,来到杨简面前时一把抵住他肩膀,将声音压得极低,极具警告意味地从齿缝中挤出他的名字:“杨简!休要胡言乱语!”杨简收起那些对兄长的尊敬,眼里浮起的尖利目光,显然是半分不怵杨符的。他沉声道:“兄长不过是放不下嫂嫂,所以才一直站在杨家对边,始终不肯与杨家和解。我与兄长不同,我要见谢家旧案的真相,我反杨家,是要一个公道。”他一把推开杨符捏着他肩膀的手,道:“我无所谓兄长是为什么,但此刻,为谢家旧案,你我暂时尚可同道。”杨符唇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道:“你前半句说的不错。九娘是谢家人,我就会站谢家。至于后半句……你又是为什么呢?你拿天家俸禄生活,食杨家水米长成,如今另有佳人相伴左右。你说你为公义站谢家,未免太令人难以信服。”他眼底目光颇轻蔑:“杨家何时有过为公义的子嗣?”杨简放缓了态度,道:“此事上,兄长与我都无法全然信任对方,但我说过,你我都为谢家,暂时尚可同道。兄长若来日与我有了异议,请去便是。”杨符望着他神色,思忖片刻,道:“你且说来。”杨简这才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道:“不说。我来日就要离京,今日尚有事要做,没空与兄长长篇大论。兄长等我消息罢。”--杨简走出内室时,看见周鸣玉和照闻并排坐在门口,头对着头不知在搞些什么。他从后面轻轻走过去,才看到两个人往地上丢了十几个桃核大小的石子充数,就这么玩抓沙包的小把戏。周鸣玉到底成年,手也大,总能比照闻多抓几个,把把都赢,看得照闻颇不服气,一遍一遍地要求再来。周鸣玉故意逗照闻,笑得不行,待听到脚步声,便回头看去。这一看,便露出了怔然的神色。她丢下石子几步凑上来,手指轻轻碰了碰杨简的下巴,但是顾忌着在杨符居所,口中没有多问。杨简看她面上关切之色,低声说没事。周鸣玉听他说,侧目看了看他身后跟着走出来的杨符,眉尖都紧了起来。杨简看着她这副神色很是受用,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在她眉尖揉了揉。他回头面对杨符道:“兄长,那我就告辞了。”--二人上了马车,周鸣玉方细细地瞧起了杨简的下巴,问道:“你兄长打你了?”杨简无所谓道:“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到?”他眉眼垂着,捉着周鸣玉的手放在膝头,一点一点摩挲。周鸣玉瞧他这副样子,抽出手打了他手背一下,转身从他身边离开坐到了对面去:“我好好问你话,你非要动手动脚。”“这算什么动手动脚?”杨简微笑着倾身,道:“你放心,我兄长待我很好,没什么大事。”
“这还算好吗?”周鸣玉撇嘴,“今日就不该来。你也没与我说要见你兄长,贸然过来用饭,未免太过冒昧了。你还在席间说些轻狂话。难怪你兄长觉得你不靠谱,你挨打也活该。”杨简挑眉道:“怎么?认定了我是为了你挨打?”周鸣玉打量着他,忽而道:“那就是为了你拿他做饵的事。那你也是活该。”杨简凑过去,又坐到她旁边去:“关我什么事?我这兄长脾气古怪得很,兴致来了打我一拳,打完了又来给我送巾子冰敷。”他指指自己的下巴,道:“你瞧,不算很肿罢?打完就敷了。”周鸣玉还是丢一句活该。但她还是凑过来,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伤。的确算不得严重,她微微放下心。周鸣玉心里装着事,不停地犹豫琢磨,此刻安静下来,手底下无意识地摩挲,蹭在杨简的下巴上,一股微微的痒意。杨简有些想发颤,硬硬地压下去,只是喉头微滚,有些难耐地看了看周鸣玉。“鸣玉。”他叫了叫她的名字。“干什么?”她还是这般心不在焉的动作。杨简看着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俯身亲了亲她。周鸣玉的思绪被杨简这一下动作惊到,注意力立刻收了回来,微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嗔道:“好端端的,做什么?”杨简的长臂一展,将她虚虚地困在怀里,轻轻道:“好姑娘,我疼得很。”周鸣玉这会儿没什么和他亲密的心思,眉心微微地压低了,偏过头去:“少来装模作样。”杨简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一点厌,垂下眼,慢慢退回坐好。周鸣玉不见杨简继续纠缠,以为他有想法,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倒是平平静静,不像是有什么。她还记着刚才的事,慢慢凑过来拉住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能问你件事吗?”杨简问:“什么?”周鸣玉问道:“你兄长,就是之前说过的那个,被郡主看上以后、又与旁人成婚的人吗?”杨简轻笑道:“你不都瞧见了吗?”周鸣玉道:“可他不是出家了吗?”杨简知道谢忆的灵位就在那个隔间,但不知周鸣玉方才是否看见。只是周鸣玉此刻问起,他却是料想到了的。杨简收了笑模样,脸色平下来,道:“我兄长不是自己想要出家。他幼时有批命,不可入朝为官,不可承继家业,不可娶妻生子,唯有出家修道,方可保杨家太平。”他脸上微有诮色,道:“是杨家想保自己的富贵安稳,才把他送走的。”周鸣玉幼时只知杨符是因为批命才被送去修道,却不知他留下的后果是祸害杨家。她倒也称不上惊讶,只是觉得,杨家如此,做什么都不奇怪。她也不可怜杨符。因为谢忆当初实打实流了许久的眼泪,全都不是假的。她见过姐姐的伤心,不可能同情杨符。周鸣玉追问道:“既然不能娶妻,又为何娶妻?他娘子家,舍得把女儿嫁给他吗?”杨简低头看她,和她的目光对上。周鸣玉有些心虚,微微退了些,尴尬道:“怎么了?”杨简心间微叹,不再与她对视,低声道:“我嫂嫂家中没人了。她先前嫁了人,在夫家日子过得不好,我兄长知道后将她抢回来的。”周鸣玉原本拉着杨简的胳膊,听到这里,攥着他袖子的手指发紧。当年谢忆出嫁一个月后,谢氏即被满门抄斩。祸事虽未连累外嫁之女,但京城中人一向拜高踩低。对方娶谢忆,看中的是谢家的权势,谢家倒了,那谢忆就只是罪臣之女,不仅无用,还是个拖后腿的祸患。谢忆不比谢惜,她自小身体就弱,没怎么研习过武艺,日常都是弱柳扶风的体态。兼之当初与杨符分别,伤心许久,出嫁时更是柔弱。而她本身性子又绵软温柔,周鸣玉都不敢想,这样的姐姐嫁出去,在谢家之祸后,该受了怎样的磋磨。周鸣玉的手指微颤,杨简只作不知。她强压下喉头的颤意,继续装作无意地问道:“那之后呢?”杨简伸过另一只手,轻轻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作聊胜于无的安抚。“他们成婚后不久,嫂嫂病逝了。”他顿了顿,道:“她走得很平静,不痛苦。”周鸣玉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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