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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叹了口气,三十六才有了这个儿子,若说不心疼是假话,只是按礼讲究“严父慈母”、讲究“抱孙不抱子”,他这个做爹的也只能板起脸来教训儿子。陪着妻子说了会儿闲话,见外面天色渐黑,夫妻两个一起到后院老太君这边。
这时,讲究“晨昏定省”,意思是晚上服侍就寝,早间省视问安,这才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
外面天色还未全黑,萱瑞堂已经点了灯。
老太君歪靠在炕上,炕上小几上放着一盏灯,曹颙趴在几上看《论语》,珊瑚在一边给老太君念《金刚经》。曹颙虽才去学上半个月,但在这之前,就已经由老太君手把手教会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几本蒙学的书。
如今,曹颙虽然记忆尚在,但读起《论语》还是吃力,不习惯竖着看、不习惯繁体字、不习惯没有标点。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做文盲不成?就当重新入了一年级,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半蒙半猜的,慢慢来,总有认全的时候。
见曹寅夫妇进来,曹颙从炕上下来,待他们给老太君问安后行礼。老太君叫儿子媳妇坐了,而后,曹寅又问起老太君晚饭吃的可好,老太君点头道好。老太君问起前面给新姨娘的院子是否派人预备了,李氏细细答了。
曹寅见儿子拿着本《论语》站着,心中虽高兴,却仍是板着脸,问道:“读到哪篇了?”
“为政篇!”曹颙扫了一眼手中的书,回答。
曹寅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又问:“‘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何解?”
老太君与李氏听曹寅问曹颙功课,都止了声,望着这爷俩。老太君见曹颙低头不语,怕他心里不痛快,冲着曹寅嗔怪道:“他年岁这般小,哪里懂得这些个。如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熟了,比同龄的孩子已经强过太多!”
曹寅连忙应声称是,望着儿子的目光却难免有些失望。
曹颙见了,不知为何忍不住,开口说:“‘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意思是子贡问何为君子,孔子回答,真正的君子先做事,而不是夸夸其谈,而后别人自会跟从你。”
曹寅面容平静,眼底却是有着几分欣慰。旁边老太君与李氏见曹颙站在那里,小大人般,对答伶俐,都是满脸欢喜。
曹颙低下头,嘴角含笑,暗道庆幸,在上辈子《论语》读过一部分,正好是开卷的《劝学篇》与第二卷的《为政篇》,换了其他的读着都费劲,更不要说解。
曹寅见了曹颙神色,只当他是得意,冷哼一声:“不过一知半解!”
曹颙哪会与他计较,老太君却不依了,瞪了儿子一眼:“颙儿解得很好,虽然听着直白些,但却是那个道理!”
曹寅不好违逆,连声应是,看了曹颙一眼,犹豫了再三,还是提到了上学的事。
老太君听了,想也未想,就摇了摇头:“不可,不可,如今已经进了伏,外面酷热难当,就是大人出行一次也受不了,何况是这样小的孩子。前几日中暑,就躺了三天,今儿方好些,可不敢再折腾。早说了让你请先生到府里,偏不听,尽是胡闹!”
曹寅讪笑道:“学上都是族里或者亲戚家的孩子,想着颙儿没有同胞兄弟扶持,结交几个同窗好友一起上进也是好的。”
“是这个道理,不过眼下不行,等过了这几日热天再说!”老太君不动如山,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让孙子出府。
曹寅最后一点期望破灭,曹颙却琢磨着,若是按照老太君的意思可不行,自己就圈在这院子里,整日里看各色丫鬟走来走去,闷也闷死。因此,他连忙道:“老祖宗,孙儿的身体已经好了,明儿去上学吧!”
老太君略感诧异,挥了挥手,将曹颙叫到炕边,拉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不用勉强,过段日子也可!”
曹颙摇了摇头:“不勉强,孙儿想去读书!”
曹寅与李氏见儿子如此懂事,诧异中带着些许欢喜。老太君已经笑出声来,点了点头,道:“这真是嫡亲的爷俩,眼下你这要进学的模样,与当年你父亲一般无二!”指了指曹寅,接着说:“记得那年冬天,你父亲才选了宫里的伴读,日日二更就起了,比朝里的官员去的还早。京里的冬日可不像咱们这边,那可是天寒地冻的!等到了三九天,更是要冻掉了耳朵。那回下了一场大雪,我心疼你父亲,想给他请上几日假,他却是死活不依,就怕耽误了功课。”
老太君说得高兴,曹寅与李氏却神态各异。曹寅因在妻儿面前提到童年糗事,尴尬的陪着笑;李氏只知道丈夫少年时做过宫廷侍卫,第一次听说伴读的事,想着未出阁前,哥哥对自己提到丈夫素有才名,看来是自幼聪慧,眼中柔情更盛。
老太君并不糊涂,当然知道只有读书才是正路,只因偏疼孙子,格外宠溺了些,如今见他自己愿意去,当然没有不依的。当即,又细细的交代了曹寅夫妇,什么明儿送曹颙上学用什么马车,派什么人跟着,诸如此类。
交代完这些,外头全黑了,老太君面上有些倦怠。李氏先叫上了玳瑁,让她服侍曹颙安置,然后自己与丈夫两个扶着老太君进了里间卧房。曹寅铺床,李氏帮老太君脱了外衣。等老太君躺在床上,夫妻两个这才离开。
拢翠阁里,曹颙躺在床上,玳瑁值夜。在地上展开了行礼铺盖。万恶的封建社会,曹颙心中感慨,嘴里压低了声音道:“玳瑁,房里不用留人,你出去休息吧!”
玳瑁笑着说:“那怎么行,老太太要骂的,难不成大爷半夜口渴还要自己倒水不成?”
曹颙无力的闭上眼睛,百宝格外,老太君已经入眠,传来轻轻的鼾声。曹颙却睡不着,眼下这个时间,估计也就是晚上的八、九点钟。
玳瑁听曹颙躺得不安稳,轻声问:“大爷可是热了?”
“嗯!”曹颙胡乱答应着。
玳瑁闻言,拿了把团扇,做到床边,慢慢的扇起来。
曹颙心里一动,开口询问:“你是不是姓‘花草’的‘花’?”心中想着,瞧这温柔体贴的样子,就是一个典型的花袭人。
玳瑁摇了摇头:“奴婢姓冯,是家生子儿,老子与娘都在城外庄子当差。”
主仆两个低声说了几句闲话,曹颙见玳瑁侧过头打了个哈欠,知道她困了,就闭着眼睛装睡。玳瑁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仔细的放好了蚊帐,才下去休息。
曹颙睁开眼睛,开始想念那世的亲人。自己是帮着事务所的陈律取材料时出的车祸,因为当时冲击太大,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时,就到了康熙年间。父母都六十多岁,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多么伤心难过。哥哥嫂子亦是,因大了自己二十来岁,一向把自己当孩子似的关爱。想到这些,曹颙的眼睛又湿了。他心里又是不甘,那辈子还未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就这样死了;难道在这个世界还要注定年轻早亡的命运?不行,自己一定要活得久久的,也要混个儿孙满堂。打定了主意,曹颙握了握拳头,告诉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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