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有意思啊,他的孩子,他的,渡儿。
北堂尊越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拉长的脸,道:“没生气?那么你,是在和本座赌气么。”北堂戎渡勾着头踢了踢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轻轻冷哼一下:“我哪敢?”北堂尊越抬起右手,一个暴栗凿在少年光洁的脑门上:“不准跟本座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北堂戎渡不出声了,闷不溜丢地只管将两只眼睛往地上看,从北堂尊越的这个角度,清清楚楚地可以看见那领口里若隐若现的凝白肌肤……北堂尊越眼神一凛,别开了目光,不动声色地拍拍少年的肩膀,将注意力好容易集中在了别的地方,淡淡笑道:“那天,是本座不好还不行?”——
有些事情,自有本座去处理,去一力担着,你不必知道,与你,也没有任何干系……
北堂戎渡闻言,遂抬头瞧他,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间却猛地醒悟到自己怎么这么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正在和父母赌气,闹着别扭?那一向的算计和冷静,在这个男人面前,竟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此念一出,顿时脸上不由得就有点儿挂不住,心中失笑,便有了几分自嘲之意,想了想,遂低声道:“其实我那天……好象也不该直接就那么扭头走了。”
此话一出,这一下似乎就是拨云见日了,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好象轻松了起来,北堂尊越笑了笑,仿佛想要习惯性地去摸北堂戎渡的头,却又不知怎地,到底还是没有抬起右手,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道:“怎么,要不要本座陪你去打猎?”北堂戎渡终于绷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慢腾腾地嘟哝道:“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儿哄了啊。”说着,很豪气地拍拍北堂尊越的胳膊,道:“那个,不用你陪我打猎,我请你去吃饭,怎么样?”
一辆马车径直驶进了大路边的一条岔道,过了大概一柱香的工夫,前面渐渐开阔,就望见了一处极大的湖面,隐隐可以看见不远处依山傍水地坐落着一片亭台楼阁,远远望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刻意的雕饰,自然而然地就透出一分雅致气息来,等到绕过了湖对面,迎面就是一座削得平滑如镜的大石,用银漆点刻着‘怀簌坊’几个醒目大字,周围十余名衣衫统一的男子巡视在附近,皆是容貌英逸的青衣男子,见有马车临近,其中就有几个人便迎了上来。
马车徐徐停下,驾车的中年人从怀里取出一块做工精细的榉木小牌,牌上刻着‘怀簌坊’三个簪花小字,周围饰以精美纹路,递给其中的一个男子,那人仔细端详几下,便将牌子还回去,退到一旁,示意放行,中年人收了木牌,一甩马鞭,马车便重新沿路前行。
车厢里,北堂尊越挑一挑眉,道:“这等做派,哪里是个青楼楚馆,倒活像是去拜山门。”旁边北堂戎渡听了,不觉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里招待的,不是高门大派中人,世家子弟,就是富商大贾,风流名士,哪里是寻常人来得起的地方,没有这个牌子,或者由老主顾引荐,是进不来的……这些人么,要的就是一个身份,让他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自然,这里的价钱也高得厉害,不过他们当然也不会在乎这些了……说起来,今天却还是我头一回来呢。”
正说着,马车已停了下来,自有一处专门停放轿舆车马的所在,只是等到这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徐徐临近,用两匹纯白无杂色的马儿拉着,素窗湘竹帘儿,由驾车的灰衣中年人一手把持,悠悠而来,满眼的骏马豪车,湟贵富矜气象,一时间竟都给比了下去。
周围身着各色衣装的美人随处可见,有男有女,似是这里的侍人,此时早有引路的美貌少女踩着小碎步上前,就见车前竹帘一掀,有两人从车里下来,一大一小两个男子,眉目形容之间的轮廓几乎如出一辙,丰神慑魄,轩萧绝伦,似是一对兄弟,满园中人见了,无不瞠目而立,那原本想要引路的少女亦且怔怔止步,不敢趋前,倒是不远处正经过一名华衣精妆的美人,所到之处,众侍人无不见礼,那美人目光无意间扫过此处,登时一愣之下,旋即揽裙快步而前,笑靥如花,忙盈盈拜下道:“却不知爷今日,怎竟得了空闲来此?”北堂戎渡笑了笑,只道:“挑个地方,送些酒菜上来,不要挑人在座相陪。”那女子听了吩咐,便唤了一个侍人近前,细细叮嘱几句,她虽未见过北堂戎渡身边那男子,但一眼之下,又岂有不知其身份的,却只是不多言,亦不声张,亲自在前领路,引二人徐行。
不多时,进了一间幽静的花阁,里面布置得极其富丽,当中一个大理石砌成的池子,里面池水清澈见底,周围用一圈细细的流苏围着,尤添几分朦胧隐约的暧昧之意,北堂尊越父子二人刚落座,就有五六名身披轻纱的美丽少女进来,有的端秀淡雅,有的妩媚动人,无一不是美人中的美人,楚楚生姿,就见她们脱衣步入池中,池边一群侍人手提花篮,纷纷往水里抛洒花瓣,几个素衣淡妆的清秀丽人亦且各自于墙角处坐下,或是怀抱琵琶,或是手调箜篌,悠悠奏起乐来,此时酒菜亦流水价一般送上,把酒畅谈间,耳闻丝竹之声,眼观美人戏水之景,世间享受种种,亦不过如此了。
北堂戎渡给两人一一倒上了酒,笑道:“爹,怎么样?这里的享受,可不是那些青楼楚馆里面能有的,虽说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生意,可这里头却大有讲究。”他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出来,这怀簌坊门槛极高,其中往来的人物皆是非富即贵,此地已不是单纯的享乐寻欢之所,众人在此消遣之际,明暗间的各色交易,许多不足以被外人知的高等隐秘,往往都会被陪伺服侍的女子所探知,这就使得这怀簌坊非但于金银日进滚滚,大肆敛财之外,还成为了北堂戎渡的一项重要消息来源的渠道。
北堂尊越扫了一眼酒杯,却似乎是想起什么,没有动,倒是北堂戎渡抿了一口酒,然后拿起筷子吃菜,一面吃,一面看向池水里几个正在笑语嬉戏的美貌少女,没看两眼,一时间忽然却有些突发奇想,不由得回过视线,瞄了瞄对面的北堂尊越,微微笑道:“看着这些美人,我倒忽然有一件事挺好奇的,想问问爹。”北堂尊越到底还是拿起酒,喝了一口:“哦?何事。”北堂戎渡摸着鼻子笑,停了停,才笑说道:“都说美人如玉……爹,你难道就真的从来没有心爱过什么人?”
北堂尊越闻言,先是觉得意外,既而就饶有兴趣地看着北堂戎渡,嘴角也逐渐勾起了带着点儿嘲讽的优雅弧度,高大的身体斜倚着旁边的扶手,突然间轻声笑了起来,牵引得宽坦的肩头也跟着微微震动:“我儿,你是说,情爱?”
男人不等少年应声,便拈了拈手里的酒杯,目光投向池中戏水的美人,低笑道:“情爱么……我的儿,像本座与你这等人,难道还需要这个?无论什么美人,都不过是唾手可得罢了。”北堂尊越说着,眼底有不动声色的讥嘲:“当你可以对任何人予取予求之时,你还会在乎他们怎么想?还会去费尽心思讨他们喜欢,在意他们或喜或悲?你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的生死,你让他们躺着他们就不敢坐着,这样的人,还需要你和他们去讲什么情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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