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一天半的工作量,大家省去吃饭和休息的时间提前搞定,除了摄影组明早要拍日出镜头,其他人陆续收工。
忙完,大家商量着去吃烧烤,乔苑林累了,随便找借口落了单。
他坐在海边的广场上吹风,漆黑的海面上飘浮着一点星光。因假期游客量大,轮渡中心开放至凌晨,驶来的是最后一班船。
打开手机,那条朋友圈多了几条评论。
应小琼:岭海岛啊?
老四:完了,我跳窗抓你那事又巩固记忆了。
乔苑林没翻到梁承的消息,对方今天好像要值班。他揣起手机,冷,将外套拉链拉到顶,望着逐渐靠近码头的轮渡。
若潭十层的研究室里,黑着灯,幕布垂落画面血红,几名外科医生聚众看电影似的,在看这个月的手术记录视频。
墙上挂着一行标语:业余者的不断实践是为了达到正确,而专家的不断实践是为了不会犯错。
梁承敞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只黑银的细边眼镜,水笔在五指间旋来转去。他一边观赏影像,一边计较排在后天下午的手术。
主动脉弓部瘤,因动脉瘤样扩张产生移位。术前评估差不多完成了,冠状动脉造影、胸腹盆腔的薄层CT血管造影、经胸超声心动图……他在脑海过了一遍,转念回忆外周血管的研究报告备份了没有。
看完已经凌晨两点,梁承搭电梯回心外科,经过自助机买了一杯黑咖啡。
在城西二监的那两年,有位姓龙的大哥小学毕业,在地摊上买了本《黄帝内经》,从此沉迷中医学不可自拔。奈何知识水平太有限,无知无畏,乱用药把自己的小侄子给毒死了。
那位龙大哥曾道:“咖啡比烟草害人,迟早把肺喝成黑的。”
当时应小琼接了句:“去你妈的,怎么不说把膀胱染成黑的?”
然后梁承因为没忍住一声嗤笑,被迫打了第一架。他无端想起这些,啜饮一口苦涩,拐弯到走廊上。
要不是被咖啡提了神,他以为产生幻觉——墙边长椅,乔苑林搂着背包坐在那儿。
梁承记得对方说要去岭海两天,这是连夜回来了?他走去,在乔苑林的膝前蹲下,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乔苑林似乎在走神,瞳孔迟钝地聚焦,从包里掏出一包小鱼干,说:“给你带了特产,原味的。”
梁承又问:“出什么事了?”
乔苑林吐槽:“涨价好多啊。”
梁承瞧着神情不对,拉乔苑林起来,带到办公室里。没有别人,门关上,乔苑林立刻直勾勾看着他,像某种暗示。
梁承怕会错意,说:“你怎么了?”
乔苑林道:“轮渡上的风很大,吹得我冷。”
梁承听着委屈,但直觉乔苑林不是因为吹风而委屈,他上前捉住那双肩膀,压向胸口,说:“如果是想让我抱,不用硬撑着拐弯抹角。”
刹那,乔苑林坚持一天的体面濒临崩溃。在林成碧那里的失意无限蔓延,他怕同事察觉,怕自己沉湎,怕东怕西,甚至要借一包小鱼干为此时的投奔找个理由。
他抓着梁承的白大褂,闻见梁承身上的气味,他安全了,也放弃了,说:“今天我遇见了我妈。”
梁承静静听着。
乔苑林声音发抖,不得已地给这段母子关系盖上一章:“她彻底不需要再爱我了。”
从切割抚养权开始,到如今不知晓他存在的另一个孩子,林成碧仿佛完全是“康康”的母亲。而之于他,是淡薄到连抚摸都吝啬的身份了。
乔苑林没有伤心落泪,只觉心里的一块位置摇摇欲坠了许多年,终于挖去,空洞,凹陷,透着搅乱他呼吸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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