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笑了:“你这是维护他,还是关心我?”
苏晏想把杯里的菊花酒泼在那张故意促狭的俊脸上。
豫王伸长胳膊,酒壶愉快地与他碰了个杯:“本王就当是后者了——自我安慰地过个干瘾,总可以吧?”
苏晏一怔,莫名有点不忍,旋即将杯中酒喝了,问:“皇爷圣躬安否?”
豫王道:“日日上朝,奏本朱批从未落下过,想是无甚毛病……嘶,不对!本王想起来了。”
苏晏有点紧张地放下酒杯,等他说。
豫王勾勾手指,示意要耳语。苏晏前倾了身,把耳朵凑过去。豫王把热气往他耳廓上吐,低声道:“宫人私下嚼舌头,说卫氏被软禁后,我皇兄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后宫久旱,三妃就算没怨言也有愁容。本王估摸着,大约皇兄年纪大了,疲软不济,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罢。”
“胡说八道!”
苏晏怒道,“我不听你逼逼赖赖,走了!”
他起身要走,被豫王握着手腕拽下来。豫王挑了挑眉:“生什么气?你不是与我皇兄之间‘清清白白’,那他软不软,你如何知道?凭什么指责我胡说八道。”
苏晏噎了口气,不愿坐实做贼心虚,咬牙重又落座,道:“王爷再扯这些淫言秽语,我真走了!”
“好好,不说这个,就说大臣们看不下去,上疏称圣嗣繁荣才是社稷之福,求天子充实后宫。母后顺应舆论,前阵子也张罗着选秀一事。”
苏晏心里一沉:“选了么?”
“没有。皇兄把这事压了,说与其糜费人力物力选秀,不如正经地给太子挑个太子妃。”
苏晏松了口气:“挑了么?”
“也没有。那小崽子近来沉稳了不少,可偏在这事上固执,冲撞了我皇兄与母后。这不,打发去南京了。”
“‘打发’?不是说,代天子谒陵祀事?”
豫王哂笑:“年年谒陵都是礼部大臣代祭,何劳太子?本王可是听说,太子坚决不肯纳妃,将送来的女子画像一把火全烧了,还在东宫与我皇兄争执起来,不慎打坏了书房内一个珐华彩大花瓶。太子从前总往里面塞乱七八糟的东西,累月积攒了许多,这下全曝了光。”
——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直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豫王又会借机开黄腔,苏晏抿住了嘴,没问。
“若是只我皇兄看到,也便罢了,不知怎的其中一些流入母后手中,把我母后气得啊,祭出父皇留下的金锏要打太子。皇兄阻拦,因此与母后起了点冲突……母后绝食了。”
苏晏倒吸一口冷气。
不仅因为朱贺霖险些被打——那金锏他可是亲自见识过的,一锏下去骨折筋断,可不是开玩笑!
更因为太后又弄个绝食出来折腾。
这可不是后世,遇到爱作妖、死命折腾的爹妈,舆论还能对半开,搞个“原生家庭之殇”来话题辩论啥的。
可这是个孝道大如天的时代,哪怕是皇帝,事母——尤其是事生母不周,能被天底下的读书人喷死。
封建统治者以儒家道德体系维持社会公义,那么就同样要受这个道德体系的约束,一旦破坏规则,口碑犹如雪崩。
春秋时期养祸的那位郑庄公,他亲妈偏疼他弟弟,都联合小儿子起来造反篡位,要杀自己大儿子了。郑庄公平定叛乱后,把亲妈送去别地,发下“不到黄泉无相见”的毒誓。结果才一年多,被自己的道德感与社会舆论逼得没法子,挖了条地道与母亲相会,算是应证了誓言,冰释前嫌。
亲妈的刀架在脖子上,尚且要原谅。别说咱们这位当朝太后一贯以慈爱两个儿子著称,若因为与儿子吵嘴就绝食而亡,朝臣们会怎么看?天下百姓会怎么说?史官会怎么写?皇帝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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