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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还要说什么,敏之却只管催他走。燕西没法,只得走出来。转过这个屋子,电灯下遇到秋香。她笑着把脖子一缩道:“七爷,白小姐来了。”燕西道:“白小姐来了,关我什么事?”秋香笑道:“怎样不关事?人家早就等着你呢。”燕西笑道:“你这小鬼头,倒坏不过,我要……”说着,伸手要来摸她的头发。秋香身子一闪,一溜烟地跑了。燕西心想,秀珠来了,我怎样没看见?她来了,我简直不睬她,她也是要见怪的。我且去听一听书,看她怎么样?于是转身又走到楼下客厅里来,在廊外故意慢慢地踱过去。正在这时,回头一望,只见秀珠坐在玉芬并排,玉芬却用手向外指着指给秀珠看。秀珠向外一看,六目相视,都是一笑。燕西不好停留,自走了。玉芬却用手拐着秀珠,低低地说道:“去去,人家在等你哩。”秀珠微微将身子一扭,瞟了她一眼,依然坐着不动。但是过了五分钟,秀珠悄悄地就离开座走了。她走出来,先到润之那里来坐。润之笑道:“老七刚才在这里。去听书去了,你没见他吗?”秀珠道:“没见着。”润之道:“这时候,他大概在书房里哩。”秀珠笑道:“我不要会他。”坐了一会儿,却向玉芬这边来。这屋子里的男女主人翁,全不在这儿。秋香道:“白小姐,七爷在家呢,你会见他了吗?”秀珠听了她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不要胡说!小孩子倒这样快嘴快舌的。”秋香道:“这是实话,七爷刚才在这儿找你呢。”秀珠道:“我不和你说了。”说毕,抽身就走了。她走出来,顺着长廊走,走尽了头,这里已是燕西的书房了。迎面呛了一口风,不觉咳嗽起来。这些时候,燕西因父母追问得厉害,就说落花胡同那个诗社,已经取消了。在家住的时候较多,今晚上因为混得不早了,也就懒于出门。找了一本小说,躺在床上看。这时,忽听得外面有女子的咳嗽声,似乎是秀珠的声音,便问了一声是谁?秀珠答道:“是我,七爷今天在家吗?难得呀。”燕西听着,掷了书本便迎了出来。笑道:“请在我这里面坐坐,如何?”秀珠道:“我是坐久了,出来散步散步,我还要听书去呢。”燕西道:“那个书有什么听头?我这里正沏了一壶好茶,坐着谈谈吧。”秀珠一面走着,一面说道:“好久没到贵书房了,倒要参观参观。”秀珠坐下,燕西便要去捺桌边的电铃,秀珠瞧着他微笑,站起来连忙用手按住他的手,问道:“这是为什么?”大家复又坐下。燕西道:“我叫听差来,预备些点心给你吃。”秀珠眼皮一撩,笑道:“你就是这样,芝麻点大的事,就要闹得满城风雨。我坐一会儿就走,又要吃什么点心?”燕西道:“贵客光临,难道就这样冷冷淡淡地招待吗?”
秀珠道:“冷淡不冷淡,不在乎这种假做作上做出来,那要看各人心里怎样?”燕西道:“就以各人心里而论,那也不算坏。”秀珠道:“哼!你不要说那话吧,把我们当小孩子吗?”燕西笑道:“好一会子,闹一会子,也就和小孩子差不多。把你当小孩子,还不是正恰当吗?小孩子多半是天真烂漫的,把你比小孩子,就是说你天真烂漫,那还不好吗?”秀珠道:“少要瞎扯吧,我倒是有一件事要来和你商量。”燕西听到她说,有一件事要来商量,心里倒跳了几跳,便问道:“有什么事呢?只要办得到,我无不从命。”秀珠道:“这是极容易办的事,怎样办不到?可有一层,就怕你不肯办”燕西道:“既然容易办,我为什么不肯?这话很奇了。”秀珠笑道:“不但是容易办,而且与你还有极大的利益。不过你对于我,近来是不同了。我说的这话,怕你就未必肯依?”燕西本坐靠近书架的一张沙发椅上,于是顺手掏了一本书,带翻着带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呢?你且说出来,咱们商量商量。”秀珠笑道:“看你这样子就不十分诚恳,我还说什么呢?”燕西道:“你现在也学得这种样子,一句平常的话,倒要作古文似的,闹这么些个起承转合。”秀珠笑道:“我问你,记得是什么日子了吗?七月可快完了。”燕西被她这一句话触动了灵机,不由恍然大悟。笑道:“是了,是了,难得你记得,究竟咱们非泛泛之交。”于是左腿架在右腿上,尽管摇曳,笑道:“请问,你要怎么样办呢?”秀珠道:“怎样办呢?还得问着你呀。”燕西道:“怎样问着我呢?据我说,我是谁也不敢惊动,免得老人家知道,又要说话。”秀珠道:“不过我们约着几个人,私下热闹热闹,又不大张旗鼓地闹,有谁知道呢?”燕西站起来,对着秀珠连作几个揖,笑道:“我不管你怎样办,我这里先道谢了。”
这个揖作下去,恰好是阿囡送了一碗麦粉莲子粥进来,倒弄得燕西不好意思。秀珠倒很不在乎,笑着问道:“阿囡,七爷是八月初二的生日,你知道吗?”阿囡道:“是呀!日子快到了,我可忘了哩。”秀珠道:“我刚才对他说,要替他做生日,怎样做还没有说出来,他倒先谢谢了。”阿囡道:“到了那天,一定给七爷拜寿的,七爷怎样请我们呢?”燕西道:“你还没有说送礼,倒先要我请你。”阿囡道:“好吧,明天我就会商量出送礼的法子来,只看七爷怎样请得了。我还有事,明天再说吧。”说毕,转身就走了。燕西笑道:“这孩子很机灵。你看她话也不肯多说两句,马上就走了。”秀珠笑道:“你说什么,我也要走了。”燕西道:“多坐一会儿吧,难得你来的。”秀珠道:“你府上,我倒是常来,不过难得你在家罢了。”燕西道:“不管谁是难得的,反正总有一个人是难得相会。既然难得,就应该多谈一会儿了。”秀珠道:“让我去吧。坐得久了,回头又让他们拿我开玩笑。”燕西笑道:“既然怕人开玩笑,为什么又到我这里来?”秀珠道:“我原不敢来惊动,免得耽搁了你用功。我是走这里经过的呢,我要听说书去。”燕西道:“那种书,全谈的是一些佳人才子后花园私订终身的事,有什么意味?倒不如我们找些有趣的事谈谈,还好的多。”秀珠来了这久,也没有喝茶,这时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燕西连忙按着她的手道:“冰凉的了,喝了你会肝痛。我这碗麦粉粥很热,找一个碗来,给你分着喝吧。”秀珠道:“算了吧,这一点东西,还两人分着吃。”燕西笑道:“这也不充饥,也不解渴,只吃着好玩罢了。”说着,找了一个四方瓷斗,就把麦粉粥倒给里面,秀珠一摔手道:“真是孩子脾气,我不和你胡缠了。”说毕,起身便走。燕西要来拦阻,已不及了。
这一天晚上说书,闹到一点钟,方才散场。因为夜已深了,玉芬不让秀珠回家,就留住了她。润之这边有空床,送她到这边来住。秀珠睡的地方,是润之隔壁二间屋。她因为和敏之闲谈,到了三点才睡觉,所以到了上午十点钟,依然未醒。燕西吃过早上的点心,要出门了。便重新到润之这边儿来,问敏之明日是不是决心到冷家去?走来了,在廊檐底下,隔了纱窗就嚷起来道:“五姐五姐!”润之道:“别嚷,她睡了还没醒哩。有话回头再说吧,而且还有……”燕西一掀帘子进来,说道:“我不必问她了。我就是那么说,明天下午两点钟……”润之连连对他摇手,挤眼睛。用手对屋子里连指了几指,低低说道:“密斯白在那里睡着呢。”燕西道:“她怎样在这里睡?昨天晚上没回去吗?”润之道:“昨天晚上,她和五姐谈到三点才睡。”燕西问道:“她说些什么?提到我了吗?”润之道:“提你做什么,他们说的是美国的事,你走吧。你的话,我明白了。回头我对五姐说就是了。”燕西听说,这就走了。他又穿的是一双皮鞋,走着是吱咯吱咯一路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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