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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要乡试,没有银钱是断然不成事的,柳寄生便又要我重操旧业。于是我便将一身儿旧年的好衣赏穿上,借了隔壁大姐的胭脂水粉装扮起来,仍在闹市中典了一处房屋住下,站在窗边,看着行人或赶路,或停下买些吃食、香料、折扇、荷包之类的物件儿。其中一个男子身着一身白色镶边绣祥云的直裰,戴着四方平定巾,手持折扇,剑眉飞扬,于那闹市中喝酒,其洒脱旷达让我暗赞:“好个人物。”
他转头时亦看见我,我展颜一笑,他便将酒杯举了举,一干而尽。
再次见到他时,是在夜晚,他就在我所典的房屋对面租了间房住下,晚上把对着我这边儿的窗户打开,将他随身的箫把来吹。我听见箫音中乡音惆怅,不由得想到了远在松江府的父母。自我不孝离家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越是深想便便越觉自己不该,只恨时光不能倒流,不曾好生侍奉双亲。于是我也取了琴,跟上那箫音,奏出绵绵思乡曲。
月色清冷冷地照下,无一人的街道像是拢了月白色的高华一般,也变得神秘美丽。就像我的窗子的对面那瞑目吹箫的少年,乍起的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婉转的箫音似形成了气晕一般将他笼罩。
罢琴时我含笑而对,而后关上了窗户。
像以往的那些人一样,他也通过一个婆子来传递消息,最后上了我这临时典来的房子,和我相对而坐。我吩咐侍女治酒和他相谈,他却并不像其他的臭男人一般只想着男女之间的事儿,而是颇为有礼。
我说:“往次见公子时,我便心中有意。若是公子愿意,奴愿自荐枕席。”这厢侍女哪儿已然备好下了药儿的茶把他,只要他应下,明早柳寄生就可领着人来“捉奸”,这桩生意也算是了了。
然这次确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公子笑了笑,说:“我虽倾慕小姐,然断然不可悔小姐名节。今日小生唐突,图得见小姐一面,已是不合礼数至极,若再有别念,和那些登徒子又有何异?”
最让我眼圈儿红了一红的话还在后边儿,他说:“朋友易得,知己难遇。往次和小姐琴箫合奏,甚是相契,我便思量着要和小姐彻夜畅谈,这才不拘礼数前来。若是小姐果真有意于小生,亦是小生之幸,改日必定携礼请媒人来提亲。”
我见他眼眉间皆是如我初见柳寄生时那般的情意,又说得郑重,行事坦荡磊落,暗暗自惭形秽了一番,深觉不配和他知己相称,更不愿他被我骗到吃亏,就把明白话说将他听:“不怕说与你晓得,我原是别人的浑家,因无钱花用才做了这个骗人的勾当。每次只消将人迷晕,第二日我丈夫就回带人来讹诈钱财,公子是好人,我不欲相骗,还是快走要紧。”
此公子闻言大怔,并不知晓原来坐在他对面和他舞文弄墨谈诗弄琴的光鲜女子我居然就是一个骗子。还是一个嫁了人的骗子。我只当他要发怒时,他将身上的一个玉玲珑解下将来把我叹道:“不管你是谁,我看到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做过或者要做什么事。此生无缘,此物送把小姐,只做个念想罢。”而后他竟从窗户一跃而下,一人一箫走入对门的房里。
那枚玉玲珑是冷玉所制,拿在手里有中透骨的凉意,夏天配在身边甚是凉爽,我原是搁在枕头下,后来不知怎的再也没找着。
眼下提着一壶酒前来我坟前并冷脸斥责我的男子就是那赠我玉玲珑的书生。
作者有话要说:
☆、痴情书生
且说我转头,见是他时略略惊了一惊,青黛已然嘴快地回话:“你又是哪个?见着女子反而不避嫌,倒要将些不好听的话说把人听。”
我听了青黛的话,不忍辜负他的情意,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俗话曾说,人生有三大喜事,一是洞房花烛夜,二是金榜题名时,三是他乡遇故知。这书生也算是我的故知,奈何天意弄人,他似是极不待见我。
此时此际,这人并不理会青黛淡淡讥讽:“你既已达到目的,何必再来扰秋娘清净?你们两个倒还真是相配,一个为了个举j□j之位便把人原配娘子害死,一个为个‘财’字便抛弃糟糠,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快些走开,莫污了秋娘子的坟茔。”
我见有人如此维护于我,心里颇不像意。此前我还是林剪秋之时,要看到个把个如此不计得失不计我做过什么不计我是谁地对我好的人简直就像是在大海里捞根针一样。我曾以为柳寄生就是那根针,然而这根针过了个一年半载就被锈蚀了,成了根儿不像从前的细铁丝。只是我自己活该,饶是知道也要跟着他。现下我重生在我这仇人息夫雅的身上,倒是又找着这么一根针,可惜我已成了自己的仇人,是以这根针将他能刺伤人的那头对准了我,我在他眼中也就成了一块儿破布。而在他眼中,已经失去的我才是那干净高华的白绢纱。
我此时见他这一片心,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愿与他交恶,是以只是叫住青黛:“勿要多说,我有些累,先去白云庵歇歇脚吧。”说完我便向这书生微微颔首,转身走过一段平地,又缓缓地走下那窄缓的石梯。石梯边的丛林中有块被劈烂的光滑木块,倒是少见地很。
息夫雅虽是娇小姐,脚却也是缠得跟三寸金莲一般,甚是不便行走,是以穿着高底鞋的我只好由青黛扶着下去。此时我才暗自叹息,幸好青黛跟来了,不然这盘旋着的石梯可叫我怎么处。
当我们看到灰白色的的墙和上面盖着的青瓦时,白云庵便出现在我们面前。走上一段有周遭大树掩映的石阶,有一个看上去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尼,手持扫帚弯腰扫着地上的灰尘或是一两片翠绿色的落叶。
青黛前去与她交涉了一番,她便进去禀告。主事的人出来时,青黛又将一大块儿银子把她们,说是以后还要来做布施,点长明灯。她们慈眉善目,笑吟吟地将我们迎进去,做了些素斋出来款待我们。而后我想知道些柳寄生的事,璧如他在埋葬我时有没有伤心黯然或者有没有常来看我或者有没有对着坟茔说话等,便和她们聊起了些家常,又扯到新近出的些新事体等。
我在找一个不报复柳寄生杀我之仇的理由。
然而当我真的听到我被埋葬前后的事时,我却宁愿自己没听到。只因那对我情深意重的,并非是曾经和我相濡以沫约好白头到老的柳寄生,而是别个与我相识不久的人。
“将才我从山上下来,见立着一块儿石碑,不像是以往的,名姓又是女子,不知师傅们可知道那是哪一个?”
有一个中年的比丘尼惗了捻手上的佛珠,在小尼姑们收拾碗碟杯筷上茶之时,又叫奉茶上来。一个略略老些的尼姑双掌合十,念了句佛,才说道:“这件事也是这施主葬在这里,我们才得以知晓因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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