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花辞鹤在自己迎娶了贺氏之后,很快能寄望于由女儿的婚姻完成第二次家世的变迁,但没想到准女婿的母亲娘家,牵扯进了一桩大案中。
“八月乡试的时候,河东道一共有七十六人中举,路州独占五经魁中的两名,可说是河东道近年来的才子之乡。”谢观南自己没参加过考试,但谈起才子总是一脸向往的模样,“可是重阳放榜之后,突然有个考生在贡院门口贴上了一张血书后,投河自尽了。”
古来读书人最是意气重,这位自尽的考生,在血书中放言,自己本该是乡试第二名的“亚元”,但被人顶替了名额,他苦读寒窗十数载,不甘受到这样的屈辱,所以以死明志。
“重阳至今又是一个多月了,如果是乡试舞弊,这事早就该传到京中了。”季熠觉得怪异,读书人的事从来不是小事,何况还闹出了人命,怎地一个月过去都没什么动静。
“因为事情在当时就被压下来了呗。”谢观南继续说,“原本考生投河后确实引了一些骚动,但没隔几日,路州州府衙门就出了公示,说经查这位考生因滥赌成性欠下高利贷,偿还不起且被恶意追债的泼皮骚扰,最后萌生了死意,又怕污了自己的家门,才在贡院闹这么一出。”
比起因为欠债而自寻短见,那为了功名不堪受辱自尽肯定是更体面的,听起来还算合理,所以当时州府这样定案了之后,确实也平息了百姓舆论。
“那个考生应该是寒门士子,家中也没有什么亲眷吧?”季熠趁谢观南说累了喝茶时这么问。
谢观南果然露出了个笑脸来,跟季熠说话就是这点好,他实在聪明。
死了的士子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家境也十分贫寒,他确实素有才名,但实在穷苦,交际并不广阔,友人很少。又因为衙门定案时,拿出了有他笔迹的欠条,债主、保人和借据均在,证人证据完整,不由得人不信,所以他死后,也没有什么人再提及他的事情。
“那么现在是有人要替他翻案?”事情能从路州传到这边,在各州府衙门中流传,必定是又有了新的情况,这点并不难猜,季熠觉得古怪的是,这件事居然传得这么隐秘低调,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掌覆盖着似的。
“那考生一不是士族出身,二没有雄厚家财,原本这事可能真的就此了结了,但他死后半个月,他的老师直接告到了路州刺史那边,说州府衙门错判那考生,滥赌欠债等等纯属子虚乌有,而考生血书泣告的自己亚元被人顶替才是事情的真相。”
死了一个考生如果能说是意外,但死了的人还被冤枉背负了污名,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尤其在明年春考皇帝预备改制的这个当口,路州的官员还能炮制出这么一件案子,那就离掀起轩然大波不远了。
“那个花家用足了心思攀上的高门,跟这案子关系多深?”季熠差不多已经知道了这件案子的份量,只是不知能牵连多广。
“死了的考生所说他被顶替的‘亚元’之名,现在落在一个叫郑九安的士族子弟身上,这个郑氏就是花家准女婿聂郎君母亲的娘家。”谢观南一口气说完,自己都觉得嘴快麻了,“你们这些门阀士族,可真是盘根错节,简直太能绕了。”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这都拐了多少弯了,就算郑九安在那个案子中确有嫌疑,怎么也带累不到族亲,更牵连不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还没过门的花家小娘子,但事实上身在局中的花辞鹤却早早嗅到了其中的危险气味。
“嗯,会有关系的。”季熠见谢观南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又确认重复了一遍,“花辞鹤不算没脑子,他能攀上贺氏甚至聂氏,本身中间应该就往那两家输送了不少钱财,有没有输送到更高位的人手中姑且不说,他与贺氏、聂氏现在的关系也在四门亲家中,这是跑不掉的。”
当你往上疏通关系,你有求于人的时候,你是攀附的下位者,也是权力的得益者,但当上层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从上而下轰塌的时候,你也不要妄想能全身而退。所以现在花家最关注的就是郑九安在这个案子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又究竟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所以你说,人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强求自己双手够不到的东西?花家自己做点买卖,富甲一方也不是梦,为什么要去追求一个‘贵’字?”谢观南不禁唏嘘,“他们要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不至于会出这样的麻烦事吧?”
季熠一时不知道怎样去评价谢观南的这种想法,按他自己来说,他是顶顶赞成这种思维的,因为谢观南说的,差不多就是他现在的选择,但如果按眼前他们谈的这件案子来说,可能花辞鹤那样的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得到所谓“成功”的人。
“富贵险中求吧。”季熠其实也只能联想到这个了,毕竟他的出身没办法让他以自下而上的视角去看待士族,但他多少能猜到追求这些的人在想什么,“世人以为商人重利就不贪图名,其实大谬,商人如果不重视名誉根本做不大生意。”
这点谢观南就很有言权了:“那自然,唯利是图能赚到一时的钱财,但诚信为本才能长长久久。”
“但是商人有商人的局限,当一个人能轻易以小本逐到大利的时候,他就会想要更大的利益,而当获取更大利益的过程中出现了他不具备的条件,他是选择保守地维持现状还是突破封锁条件去争取呢?这就看人了。”
以花辞鹤为例,他做生意,今年赚一万,明年赚一万二,但如果有一个一年赚十万,几十万的机会放在他眼前,他会经得住诱惑不去冒这个险吗?尤其最开始所冒的险,不过是联姻这种程度的事。
“确实这事还是看人,花辞鹤与我阿娘都是商人,走的路就完全不同。”按成功与否的标准来说,可能花辞鹤是比谢观南的母亲厉害得多的商人,但谢家没有想着去高攀士族,反而也落了个太平安稳。
当然谢观南这番话听在季熠耳朵里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立刻表达了被嫌弃且受到了严重的心灵创伤,一定要人哄才会好的那种,讨来了混合着笑骂的一顿亲亲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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