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尊越自然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因此渐渐收敛了笑容,仿佛在思索什么,看着北堂戎渡道:“怎么了?看你倒像是有心事……跟本王说说。”北堂戎渡听得这话,不觉唇角微微一动,一时无言,倒不知要如何应答才是,歪在软枕上,心中躁躁,只是眼底那种隐藏着的似笑非笑的冷淡意味更浓了几分,良久,方淡淡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觉得胸口好象不大舒坦。”北堂尊越闻言,眉宇间有关切之色涌上来,忽然略略用力捏了一下北堂戎渡的指尖,道:“本王传太医来给你看看,嗯?”说着,在北堂戎渡的嘴唇上吻了一吻。
男人的唇上有往日里熟悉的温热,但此时此刻,却只令人感受到了冰凉的触觉,甚至就连唇纹也依稀变得凛冽,叫人很不舒服,北堂戎渡右手微微一动,就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到底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动弹,只缓缓半敛着双眼,接受了这个吻,既而心平气和地瞧了瞧北堂尊越,声音愈加低转,只是如常一般,含了似乎没有任何与平时不同的笑意,道:“……不必了,这内伤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无非我忍忍就是了。”
北堂尊越亲自用手稳稳扶着他躺靠在枕上,又取来绸巾给少年擦了擦手,这才点头笑着,凝眸于北堂戎渡,微微摩了他的肩,一面用修长的手指绕着对方散落在颈间的几丝漆黑碎发,动作温柔,低笑道:“……真的?”北堂戎渡见年轻的父亲语气平淡而关切,不觉缓缓点一下头,算是应答,同时,已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就会从自己的眼神里,看见此刻那其中隐藏着的复杂心思。
两两相对的和暖中带着隐隐审视,柔情温意之余又不乏冷静,这并非刻意,而是本质之故……北堂戎渡安然用拇指刮着自己密密绣有夔纹的石青色袍角,指头上戴着一枚翠玉扳指,绿汪汪地好似一潭湖水,一时间周围就有了须臾的宁静,宫人们皆守在外面,殿中只有两人,一切声音都如同鸟翼一般,渐渐收拢、安谧,青铜鼎炉里的轻烟袅袅而出,恰似无声的风……忽地,有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北堂尊越用手指托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用了一丝探究的目光仔细端详着少年,既而道:“……渡儿,你明明就是有事不肯说,嗯?本王不是旁人,怎会看不出你今日不大对劲。”
北堂戎渡闻言,微微一顿,惊心于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北堂尊越面前这样难以掩藏形迹,一时间心中百味交杂,知道自己今日有意无意间,比往日疏远了他不少,对方不会没有丝毫觉察,想必是起了疑心……因此便暂时迅速掩下心思,捋一捋北堂尊越鬓边垂下的发丝,微一凝目,下一刻,就已经自然而然地换上了淡淡的笑颜,嘴角扬起,宛若新月高高,道:“是吗?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猜猜,会是什么事情?”
北堂尊越见他目光清冽,一双瞳仁几乎蓝得深不可测,似乎什么也没有隐藏,仿佛比婴儿的眼睛还要纯粹,唯独能从中看见自己的身影,一时不免觉得自己好象真的是多想了,便笑了一会儿,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觉低头去吻北堂戎渡的额头,握住对方的手,那上面淡淡的体温驱散了些许隔阂,询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可是本王哪里让你不高兴了,是吗。”
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染上男人俊朗之极的面容,似乎给上面添了一抹温暖的颜色,就连那话语也好象被渲染得更温柔贴心几分,北堂戎渡眼神微敛,不是体会不到北堂尊越对他的用心,也不是没有丝毫触动的,辗转想起往日种种,两人时常的软语笑言,一颗心也似是软了起来,反手握住北堂尊越修长温热的指头,几乎就要让自己不要再去怀疑着什么了,但转眼之间,就又冷下了心来,不再说话,只微微握了一下父亲的手,须臾,才低声道:“没有,你哪里让我不高兴了?……我早就已经不是爱闹脾气的年纪了。”顿一顿,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笑不语,窗外的日光投进淡淡柔和的斑驳阴影,将两个人的影子依稀重合在一起,那样亲密……
北堂尊越听了,便将视线停留在北堂戎渡光洁的面庞上,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儿子如玉的肌肤,想了想,也确实两人之间并没有起了什么争执,因此便低低一笑,目光凝在北堂戎渡脸上,紧一紧他的手,道:“……好了,总之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和本王说说就是了,好不好?”
这一句话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是十分真心的模样,仿佛还是在旧日时光,北堂戎渡心下一软,被这片淡淡的温柔催得不免有几分动容,一时几乎有些想要抛开先前那份深深的怀疑,去选择信任他了,可猛地眼前却出现了昨夜看见的那枚耳坠,以及北堂尊越那句‘你的不就是本王的?倒分得这么清楚’的话语,件件刺心,不觉又逐渐沉下了心来,想了想,终究还是决定去确认一下,因此伸出双臂抱住北堂尊越的脖子,状似亲昵,只不动声色地开口,做出不经意的随口闲话姿态,轻笑道:“……爹,我记得以前我刚回堡不久时,你见韩烟生得清俊,便问我要他……你这人也太不检点了些,和自己儿子抢人。”
他掩饰得太好,就连北堂尊越也并没有发觉出什么异样,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拥了北堂戎渡入怀,清浅的呼吸丝丝缕缕吹在少年的耳畔,如同羽毛一般落在耳朵上,忽而凉忽而暖,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逗他道:“那有什么,难道你还在意这种小事?以前本王还说过,本王的那些姬人,你若看中哪个,随便挑了也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些美貌男女罢了,一时调剂心情所用而已,又有什么要紧。”
这一番话在平时说来,彼此之间不过是一笑而罢,谁也不会多心,但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换到此时此刻,却字字都仿佛印证了什么一般,再无可疑,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拥入怀中,只静静不发一言,此刻听了他亲口说出‘左右不过是些美貌男女罢了,一时调剂心情所用而已,又有什么要紧’这一席话,心中一沉再沉,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告诉自己先前的怀疑都只是胡思乱想、妄自揣测……此时北堂尊越尚自拥着他,身上隐隐还是龙涎香的醉人香气,但这气息眼下却显得十分刺鼻,北堂戎渡不愿再想,只微微埋首于北堂尊越怀中,脸色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淡漠下来,面上一片冷静,口中却是笑得寻常而又温和,道:“……嗳,你说,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北堂尊越闻言‘嗤’地一笑,神色中恍惚有些柔情蜜意的模样,捏了捏怀中北堂戎渡的后颈,笑骂道:“……混小子,明知故问。”北堂戎渡眉宇平静,口中却仍旧笑言道:“啧,真对我这么好?那我问你,你可曾……瞒过我什么事情没有?”北堂尊越见他难得像孩子一样撒娇,不觉溺爱地搂着少年,哑然失笑道:“本王瞒过你什么了?自然没有。”北堂戎渡继续微笑,说道:“……真的没有啊?这样罢,你若是告诉我,我就当没这回事。”北堂尊越只当儿子在与自己调笑,因此就势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脊背,低笑着配合着对方,应道:“本王骗你做什么……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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