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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看到那小乞儿慢慢地爬起身来,啐了一口血,目光冷如秋霜,动了动唇,无声地与他道:
“活该。”
——
夜雨滂沱,轰雷驱电,破桥底下挤满了臭烘烘的乞儿。
文坚抱着小赤蛇在蒲席上入睡,然而身上的疼痛却教他辗转反侧。白日里遭无赖们一顿好打,魂心也在灼烫欲裂。他翻过身子,耳朵里却传来一旁的乞儿们的闲话:
“哎,明早起来你替我头上肉疙瘩那儿斜打一枚两分深的长钉,生好火,我去做那钉头生意,寻个冤大头索钱。他若不肯给,我便一板砖砸脑壳儿上打钉,看他有几个胆子让我吓!”
另一讨口子的道,“……我寻了个小子,逼他做吃瓦生意,将瓦片吞进肚里,旁人便会与钱,他也照做,挣了些小钱。可兴许是吞的瓷片多了,肚子大得如十月怀胎,救不得啦!”
这些乌七八糟的话涌入文坚耳中,犹如污水浊浆,臭不可闻。文坚眉头紧拧,只觉凡人丑恶。他捧起小蛇,在倾盆雨声里对它道:
“这就是你想救的凡民?”
小蛇不会言语,两眼却明亮着,像两抹烛光。
“我不明白,你当初上天磴、铸神迹,是为了蠲免压在这群愚民身上的灾年么?他们与我非亲非故,卑劣之极,我为何要去救?”
小蛇只是拿蛇信舔着他脸上的淤青,一迭声地轻弱叫道,“神君……大人。神君大……人。”它只会说寥寥几字,有如稚童。
文坚阖上眼,轻轻抱住了它,雨声像锣鼓喧阗,沸腾十里。桥洞里漏水,雨丝泻下来,像在木桥与泥地间穿针引线。文坚咬着牙,寒冷侵入肌髓,身上像盖了层霜,伤口刺痛,他几近昏厥。可他忽觉一阵滑凉游过面颊,再无雨针扎刺之感,抬眼一望,却是小蛇爬上了他的脑袋,紧紧地盘成一圈儿,像一只伞盖般替他遮蔽了风雨。
奇异的感觉升腾而起,文坚望着小蛇,心中酸涩,如浸满酢浆。他是神霄之上为苍生提供广厦之荫的大司命,可如今却有一条幼弱的小蛇愿为他挡风遮雨。他伸手欲去摸一摸小蛇,可魂心忽如刀割似的疼痛,他未能抬手,意识却已先坠入黑暗的泥沼。
再睁眼时,周遭已大不一样。霄晴雨霁,月光犹如水银,平静地泻满天地。在这恬谧的世界里,蛙子、春虫皆不忍心歌唱。他听见风在低回盘桓,循着风声,他却望见一个谙熟的身影站在眼前。
他看清了那身影,心里登时如有千万击缶声而起。那是小泥巴,身上荧荧泛光,像一缕幽魂在他面前徘徊。
小泥巴?文坚只觉难以置信,他想一箍脑地爬起来,却遭了鬼压床似的,动弹不得。他的身子仍在熟睡,然而神魂已如虚烟般袅袅而起。于是他看见了那熟悉的眉眼,温澹秀丽,如故乡的青山秀水。
“是我,文坚。”
那身影俯在他耳畔,轻轻地嘘声,“你别着急动作,我不一时便要走了,你悄悄儿地听我念一二句话便好。”
于是文坚安静下来了,然而心头充盈着悲伤与恐惧。这真是一场梦么?待说毕了想说的话,小泥巴真会如露晞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身影道,“你一定在怪我,为甚么将天磴的后半程全交予你来走,为何要为寰宇六合除去荒灾。文坚,那本是我的心愿,如今却假手于你。你是不是一直以来很辛苦,很难过?”
那细语声如一阵春风,拂去了文坚这段时日里的心酸倦怠。可他忽而泪如泉涌,一直以来,他疯也似的攀上天磴,修筑紫宫,便是为了追赶小泥巴的身影,无人体恤他的苦累。如今那声音这般一说,伤悲便如滚滚山洪而来,淹没他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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