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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成川神色淡淡,没显出多开心,但也看不出对于“脱单”的不满,跟以往每次给季然带零嘴儿回来一样自然,他“嗯”了一声,平静道:“回来那天就让人着手准备了。”
回来指的是旅行回来,季然还记得自己当时明目张胆的迫切,像个为愁嫁女儿操碎了心的爹,明着暗着催婚,生怕季成川不明白他的心思,就差在家里写满“结婚”二字。
没法辩驳。季然茫然地张着嘴,季成川直直注视他,还是那么温柔甚至纵容,他却心虚得不敢对视,头脑一阵阵发麻,无措地说:“我没想到这么快……其实不这么着急也没行啊,我……”季成川歪了歪头,季然一惊,他怕被季成川看穿心思,干巴巴地圆回去:“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找个自己喜欢的。”
这话他跟季成川说过,在林素第一天上门的那天。当时的季成川没放在心上,领证以后的季成川更不放在心上,他垂着眼皮笑笑,像抱一只狗崽猪崽似的把季然托进怀里,拍拍他紧绷的后背,同样再一次答道:“你想要的,就是爸爸想要的。”
“我……”
可是我现在不想要了啊!
他抵着季成川的肩膀从他怀里挣出来,想辩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要怎么说,我不想让你结婚,我不想你跟她在一起,不想让陌生人住进这个家?说我后悔了,你去跟她离婚,我不想再看见他们母子了?
李鹤阳的脸突然蹦出眼前,一字一句对他说:“他是你爸,不是别人家的张三李四,你不能拿他的后半辈子开玩笑,不能仗着他疼你宠你,什么都依着你,就肆意妄为。”
沸腾在喉咙里的反悔一瞬间浇熄下去。
“呀,”阿姨过来送果盘,看见小红本没表现得多惊讶,季成川交代她收拾家里的时候她就猜出来了。她露出家姐般欣慰的笑,一为季成川终于再成了家,二为季然好歹有爸有妈了。“家里终于要有个家的样子了。”她对季然说。
这是好意,可听在季然耳朵里全都变了味儿,左右只能总结出一个意思:自作自受。
心里酸溜溜的委屈,他使劲点点头,冲阿姨咧嘴笑,肯定很丑,大声说:“是啊。”
回想到这儿就是极限,没资格宣泄的委屈随着回忆次数层层叠加,后面如何昏头胀脑地假装无所谓,如何拱进被窝里愤怒地锤床,如何一次次跟自己天人交战、忍着不去要求季成川离婚,都被季然自己归为“窝囊”。
中午给李鹤阳打电话,他从电话里听说这些突发状况时,很无奈地叹气,劝季然:“可能他俩真有缘吧。”
季然气得难受,破口大骂:“有个屁!要不是你那些废话,我当时就逼他去离婚了,反正都瞎闹这么久了,也不差再混一点……”
李鹤阳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其实挺愿意结婚的?所以才这么雷厉风行?”
“……”季然像被人猛捣了一拳,惊愕得发不出声。
他真的没想过这个可能,短短半年,季然还是被季成川惯坏了,他坚信季成川一定会对他“言听计从”的同时,坚信着季成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委曲求全”,他洋洋得意地把自己摆在世界中心,对季成川指手画脚命令东西,即便事态逐渐失控,潜意识里也还认为“只要我一句话就能摆平”。
李鹤阳像是山上撞钟的老和尚,轻轻一句,震耳欲聋,把季然的头绪撞得七零八落。
“哎,鸡崽儿,要真是你爸对人家有意思了,两人确实看对眼儿了想搭伙过日子,那你可是功臣呢!不然你爸还不知道打算一个人耗多少……”
啪。
从挂电话到现在,三个小时,他在书桌前坐着发愣,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也没想出来,只写了一张的废纸,现在在额头底下垫着。
是啊,万一季成川是心甘情愿结婚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离婚呢?
不知道是因为姿势还是旁的什么,季然觉得胸口越来越闷,越来越沉,好像当胸灌了一袋水泥,坠着心脏往寒风里掉。
“你是我的一切。”
那根拨弄了半天的倒欠终于被他撕了下来,刮下一厘米长的油皮,形成一道新鲜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甚至辣到了眼睛里,辣出两颗豆大的眼泪往下砸。
“放屁。”他吸吸鼻子,小声嘟囔,“放屁。”
第56章
大局已定,季然整个人被抽走了一半的精气神,麻木地看着阿姨把家里布置得越来越“喜庆”,时间就在这种麻木里滚得飞快,好像所有人的生活节奏都被摁下了快进键,他想迟钝在原地,却不得不被推着往前拱。
就这么拱到了婚礼前。
以前从没察觉,这次雷厉风行的结婚事件才让季然惊觉,季成川的效率快得吓人。他站在季成川的床前,看床头新贴上去的红双喜,最传统的花样,俗艳得扎眼,是阿姨布置的。一般来说,新婚床头该挂巨幅结婚照,林素没拍,她说既然是二婚就不搞那些仪式了,也为了照顾季成川的形象,一切从简,婚礼都免了,挑个日子,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就行。
阿姨同为女人,对林素的“懂事”深感心疼,与林素闲聊时也劝她,低调是一码事,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当时季然正往二楼走,闻言停下脚步,伸着耳朵去听林素的态度,女人撩撩耳边垂下来的碎头发,仍是一副淡然温婉的模样,不好意思地拒绝:“不了,证领了就行,两个孩子都那么大了呢。”
她抬头对上季然偷偷投过来的目光,已然进入了新母亲的角色,冲季然慈爱地笑笑。季然心里不是滋味,他实在说不上对林素的喜恶,对这“后妈”喜欢不起来的同时,深知自己没资格嫌弃,归根到底是自己请回来了一尊大佛,只得僵着脸径自上楼。
现在林素与阳阳在楼下坐着看电视,备好了一桌子饭菜,等季成川回家,真正的一家人一样。而他这个亲儿子,却像个没有落脚之处的外人,偷偷摸摸躲在男主人的卧室里,对着那枚红双喜吹眉瞪眼。
真碍眼。
垂在腿旁的手指蜷了蜷,又蜷了蜷,几番抬起手腕想伸出去,最后还是只能绞住裤缝,幻想手里的布料是那张喜字,使劲撕扯。
不知道在看什么节目,小阳阳的笑声朦胧又清脆的传上来,隔着楼梯与门板钻进季然的耳朵,他颓然歪倒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愣。床还是那张床,床具却从表到芯都换了,为新娘子预备好了所有新物件儿。
新娘子。
季然咂摸着这个词,边恶劣地想林素跟“新”字可扯不上关系,脑子里却不由浮起张张画面——林素穿着婚纱,挽着季成川,在红毯上走过,婚礼进行曲伴着玫瑰花瓣,周围是喧嚣的祝福,他们交换戒指,亲吻,拥抱,宣布夫妻,甜蜜又般配,阳阳挤进他们中间,一家三口喜气洋洋,组建出一个美满的家庭。晚上,就在这张床上,曾经属于他的大床上,季成川赤身裸`体,将林素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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