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抵达时,杭州已是八月酷暑,烈阳当空,热的蜻蜓都只低低绕着郁郁葱葱的樟树飞舞。
王氏接旨后立刻传信给祜满,他听了在杭州焦急上火,嘴里长满了燎泡口疮。奴才一报来太太的行程,他便立刻带着小儿子额保出来在府前等候。
额保只有五岁,却已经很懂事了,接到京里来的信后央着阿玛念给他听。知道姐姐要嫁到京城去,足足哭了两日。祜满一人在家中哄得心烦意乱,仍哄不好这个小祖宗,索性同他一起哇哇大哭,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宝月匆匆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和数不清的思念牵住阿玛的袖子,才分别两个月,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这里讲男女大防,女大避父,她再有思念不舍,也只能抱抱五岁的小弟弟。
祜满亦是热泪盈眶,铁汉柔情,倒是王氏与额尔德克有了这一两个月来的准备,心中已平和许多,王氏和额尔德克哄着三人回府,坐下后又叫丫鬟上茶来,喝过半盏,王氏冷静道,
“圣旨已下,虽说情难自已,又在远在杭州,可老爷不要叫人以为咱们有什么不满。”
见祜满被冲昏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她又继续说道,“婚期定在明年五月初六,我已往我哥哥家去信了,他人情练达,认识不少有门路的人,我托他重金请一位宫中的嬷嬷来教教京里的礼节来往,学学眉眼高低,不能叫四福晋在这上头挑咱们女儿的不是。”
“至于你,“王氏对着这个哭哭啼啼的大块头美目一瞪,”你便同京中族人好好走动,免叫咱们女儿无人撑腰,受了欺负。”
祜满满口答应,口中立刻开始感念皇恩,“明年我便要回京述职,正巧能送月娘出嫁,想来定这个婚期也是皇上体恤的缘故。”
“还有我!“额尔德克连忙说道:”明年阿玛带上我,我去京营中当差,也好在京中照顾阿姐。”
祜满听了感动不已,拍了拍额尔德克的肩膀,他今年十四岁已经长得比她阿姐高了,往后便是他们家的栋梁支柱,“好孩子,懂事了。”
时光飞逝,秋去春来。
自宋以来,江南民康物阜,可谓是舳舻千里,市集熙攘。
王氏家族基业在此,也算是钟鼓馔玉不足贵,带来的嫁妆可以说是堆金积玉。除了给备下各样嫁妆,她托人在京里置办了些庄子田铺,免叫宝月将来银钱上不凑手。
宝月此时心中除了对父母的不舍,倒是并无什么忐忑。
她从前在现代也不爱出门,到了这儿更甚,以往家中便是看看游记杂书话本子,也能自得其乐,一日不出户,今后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过一样的日子。
于是便开始一边同舅舅请来的钱嬷嬷学礼节、女红,料理铺子,一边与阿娘一同清点嫁妆,她要将她的精神粮食全部带上,在贝勒府中才好消磨时光。
京中三月里还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四贝勒府中更是一片寒风瑟瑟,奴才们轻手轻脚的走动,后院里的格格们也闭门不出,往常爱跳的李氏都安分起来。
福晋开始准备婚仪所需之物,见了府外的夫人们,也是一片喜意,口中感念皇恩。
宝月一家五口一路带着108抬的嫁妆走水路北上,抵达京城时,已是四月二十五了。
之后十日内他们便要在京城的宅子里走毕六礼,前头的纳采、问名、纳吉早早由礼部主持完毕。宝月只需等待纳征,也就是贝勒府送来聘礼,以五月初六为期,待四阿哥迎亲完毕,便是礼成了。
可真正到了五月初六这日,宝月还是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她只觉得前路漫漫,一片茫然,从前十几年在杭州的日子好像又一个前世。
玛瑙和珍珠扶着她从京城不甚熟悉的宅子里走出来,穿过那池塘和东间花阁,在正厅跪下三拜,她不想听那些翻来覆去的吉祥话,很想抬头看看坐在堂上的双亲,却隔着一条鲜红的盖头,看不清父母脸上的神色。
待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在喜轿里坐下,便只能瞧见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吉服和金线绣成的福禄海龙纹样。侧福晋六礼上免去许多娶正妻的繁杂,吉服规制也略差一等,以示身份有别。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一道清润低沉的声音响起:“起轿。”
大约小半个时辰,他们便到了贝勒府,一个声音慈和的年长姑姑和玛瑙珍珠一起迎她下轿,那姑姑悄声道:“请侧福晋先入房内稍后,贝勒爷即刻便来。”
她们跨过一道道门栏,终于停在一个院子前,从此这便是她的住所了,宝月心想,府中宫中都没什么意思,若是不得四爷的喜欢,以后能将她发配到圆明园去么,后来人去遗址参观时,那里只留下了战火的痕迹,她也好领略一二万园之园的风采。
宝月被那姑姑扶着在榻前坐下,床上铺着一些桂圆花生之类的干果,硌地生疼,她偷偷扫开,隔着盖头只能瞧见左边桌上一对雕花喜烛跳动着火光。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宝月不仅颈背坐的僵直,卯时她便起来梳洗打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进过水米,五脏庙中已感到十分难耐了。
那姑姑很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在她身侧放了一个迎枕,让她倚靠,又端来一盘桂花糕,:“侧福晋且先垫垫,约莫到了酉时四爷便来了。”
“多谢姑姑,不知姑姑尊姓大名?”宝月轻轻捻起一块,硬噎着吞下去,她素来不喜欢这些粉粉的糕点。
“不敢当,恐污了贵人尊耳,奴才叶氏。”她依稀瞧见叶嬷嬷好似低下头来,恭敬答道。
她连忙叫玛瑙将叶嬷嬷扶起来,那姑姑似乎以为她要发问,宝月不欲多言,顿时又静了下来。
未多时,外头传来太监们的声响,应当是四阿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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