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府的剿匪工作,三个月之期过后,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成果。
官府惯常手段,剿抚并用,剿是刘勇强出力,抚是官府去怀柔。
在先后炮平了瓯宁县、建阳县两个大县的积年老匪后,整个建宁府的土匪就像改了性子一样,排着队从山里走出来,放下武器愿意做个良民了。
官府怎么安置,办法太多了。有些土匪是这几年才卷进去的,本身有家乡,有宗族,直接遣送原籍。只有极少数是早就脱离了社会秩序的边缘人物,大多是些老匪,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最高效,杀了一批,也有一些表现的好,直接招安当了绿营兵。更多的土匪,则是分散去各乡安置,成了宗族社会中最受欺负的外来户。
闽西经过这场大乱,死人即便没有百万,也有大几十万之多,劳动力相对就没有那么富余了,因此茶路一开,还是挺缺劳动力的。所以安置这些人的压力不算太大,各个乡绅一起合作,就从根源上解决了土匪的产生土壤。
刘勇强也用三个月时间,解决了那批军火的欠账,抽时间赶去厦门,跟科利进行最后的沟通,他要长期吃周天受的回扣,就必须让科利配合。
跟科利沟通好,他的洋行在上海只管接货,结算回来跟自己算。这样周天受那边,根本就不知道出货价,跟刘勇强打官司也打不清楚,就像福建茶路上的成本一样,算不清楚。
科利倒是很乐意接这笔订单,毕竟是每年十万担的货源,如今兵荒马乱的,谁不想要。英国人可不能不喝茶,当年66先令一磅的时候,离不开,如今降低到了2先令,那就更离不开了,以前只有贵族才喝得起的昂贵茶叶,如今已经走进了千家万户。英国人有了自己的下午茶文化,又借助英国强势的国力变成强势文化,推行到了全世界。除了那些有自己喝茶习惯的国家,比如中国,比如日本,大多数国家都接受了英式茶点,喝红茶,加奶,加糖。
周天受答应的每年10万担货源,加上刘勇强没本事才弄来1万担福建茶,11万担固定货源,确实能让科利洋行赚上一笔,但还是解不了他破产的危机。
“你特么到底欠了多大的亏空?法克!”
刘勇强听说这么庞大的贸易量,还填补不了漏洞,不由飚了脏话,弄这么多茶叶,他可真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纺织厂亏大发了。造船厂也基本亏损中……”
科利说了一下他的情况,感情是投资投错行业了。而且这种重资产的投资,不是科利洋行一家能承担的,因此他找了合伙人。
他确实是听了刘勇强的建议打算在中国投资工业的,但他可不是那么冒失的人,英国的资本家也没那么草率就去投资。科利之前做过详尽的调研,他调研了上海的棉花价格,人力工资等等。怎么算在这里开一家纺织厂都是大赚特赚的,回国后跟一些纺织业资本家沟通,对方十分感兴趣。
最后科利跟几个工业贵族合作,各出资十万英镑,在上海建立了一家纺织厂。为什么是上海,因为松江一带是中国的棉花产区,靠近原料产地建厂,还是出口口岸,所有有利的条件都算到了,怎么都不可能不赚钱。
结果他们这群资本家恰恰算漏了在英国已经变得不值钱的工业技术,几个开纺织厂的旧贵族,一个开洋行的冒险家,竟然没人考虑过棉花跟棉花是不一样的,上海的短绒棉根本不适合机器纺织。最后为了将昂贵的机器转起来,只能进口美国长绒棉。就算如此,那些逃进上海的难民低廉的工资依然足以让他们盈利。可他们又忽视了市场,英国人打遍天下的棉纺织品在这里根本没销路,中国人觉得厚实的土布就是比轻薄的洋布用料实在。
最终他们败于中国消费者朴素且落后的消费观念,败于穿衣服不是为了舒服,而是为了耐用这种实际需求上。
上海棉纺厂生意的失败,将科利这几年从中国赚的钱全都搭了进去不说,还欠了一笔债务。每年的茶叶生意确实能弥补一些亏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茶叶贸易竞争激烈,上百家洋行在做这个生意,利润是非常透明的,稳赚,但不多。
所以他需要尽快找一个有前景的产业,这样才能稳住债主,或者融到新的资本。而这样的产业,他不打算听刘勇强的建议了,事实证明对方是军官,根本不懂做生意。所以他提出了一个自己回伦敦的时候,许多人都向他咨询过的可能。
刘勇强听完惊叹一声:“你想在中国种茶叶?”
“准确的说是开办一家大型茶叶种植园。用科学的管理,规模化的生产,以及引入机器进行更高效的加工,这样能大幅度降低成本。最关键的是,这能激发银行家的想象力,他们肯定愿意给我的债务延期,甚至再借给我一大笔钱。”
刘勇强沉思许久,还是继续提建议:“相比这个,我更愿意在兵工厂问题上帮助你。”
科利彻底不相信刘勇强的建议了:“我没打算在这里开办兵工厂。我请教过英国的一些专家,甚至见过阿姆斯特朗先生。他告诉我在中国开办兵工厂没有任何希望。这里没有英国优良的钢铁,根本铸造不出能用的大炮。法国人的青铜炮技术,我又没有办法弄到。或许你该找一个法国人合作。”
“你不是在香港办了一家造船厂吗?”
科利的造船厂开办在了香港,原因是哪里能买到合适的土地,厦门不行,厦门租借的面积太小。
科利摇摇头:“虽然造船和造军火的部分机器是通用的。但是原料得从英国进口,这样成本反而会高很多。”
看着一脸颓废的科利,完全没有上次见面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刘勇强也不得不为他着急。
办兵工厂这事他不急,找法国人没有意义,因为兵工厂很可能是个无底洞,确实像科利说的帮不到他,很可能让他赔进去。
要是以前,一个英国冒险家破产就破产了,每天都有英国人破产,跳楼的,一点都不重要。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送了两百个孩子去了英国,住在科利办的小学里。
这点上,科利办事让他很满意,因为那批学生的留学费用几乎为零。他和他哥哥费了很多心思,找到了很多对此感兴趣的所谓的‘热忱的’英国上流人士。办学的校舍,已经从伦敦迁出去了,是一位老贵族免费提供的,他在伦敦乡下的庄园。家庭教师中,有好几个所谓‘令人尊重’的绅士,他们不缺钱,可以领取高额的固定年金,是英国的食利阶层。他们对教育来自异国他乡的‘野蛮民族’,充满了某种使命感。
这种心态很好理解,一群从未出现在英国的传说中的中国人,来英国求学,英国人会怎么想?这是落后民族来俺们大英帝国取经来了,所以教育这些中国人,能够带给某些英国人一种特殊的精神满足。所以后来满清派遣留美幼童的时候,美国人非常积极,政府希望能培养出一代美国式的的中国精英,这样有利于美国在中国彰显影响力,但大量普通人也参与了进来,许多耶鲁大学附近的美国家庭热心的为留美学生提供食宿。当然后来中国人阔气了,也用高额奖学金吸引黑人学生来国内留学,学习中国文化,那就更热情了,听说有的大学还给男黑人留学生配女大学生,二对一进行帮助和辅导。
听到这些情况的时候,刘勇强一开始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堂堂华夏,辉煌了几千年,沦落到让一蕞尔小邦在自己面前秀文明优越感,可现实如此,开启了现代文明后,英国人碾压了全世界的古文明,也就华夏这个蹒跚老人,抖得跟筛糠一样,顽强的支撑了下去。其他诸如古印度、古波斯、古埃及,全都断档了,因为他们的现代后代,已经看不懂古代文化,印度人看不懂梵语,埃及人看不懂楔形文字,波斯人也失去了古波斯文,华夏文字却从甲骨文一路发展到了简体中文,经过五六千年的演化精炼,让这种文字的表达能力冠绝世界,在所有文献中永远是最薄的一本。
难受归难受,该忍还得忍,现在精神上不受一点屈辱,将来可就得在肉体上付出牺牲,梗着脖子,装作看不到差距,然后一个劲挨打也不是个事。
所以留学生不但得派,还得继续派。科利洋行要是倒闭了,那些孩子或许能找到下家,但肯定会受到影响。
“我给你想点办法。茶园可以帮你弄到,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你怎么进内地。马神父的教训在那里摆着。”
封闭保守的满清社会,充满了各种诡谲之事,洋人贸然进入内地,引发冲突的话,康熙时候没问题,现在可能引发战争。更何况刘勇强也不想看到科利因为这件事被人打死。
“我会小心的!没有必要,我尽量少去。”
两人商量了一些细节,刘勇强答应帮助科利购买山林用于开发茶园,先期购买一万亩,一旦开发完全,答应最多帮他购买十万亩。
这都不是事,福建别的不多,就是山多。有的是因技术问题而无法开辟的山地,别说十万亩,一百万亩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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