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不换听谭万山答应了带谭容去城里治病,很是欢喜,就筹谋起来,原想由谭伟和青带着谭容去,不换却闹着硬要一道去,青只好依他。柚子原不想让不换去。丈夫死后,她昏睡了好些,如堕入万丈深渊,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噩梦。公祭后,才逐渐恢复神智。不换要去城里,她哪敢放心,坚决不让去,不换现在是她赖以活下去的支柱,她不敢再让儿子有什么闪失。无奈不换想枪想得快发疯了,哪肯罢休,与娘软缠硬磨,又硬拉青和谭伟过来劝。柚子对青和谭伟:“你们哪里晓得,这伢子这心又硬又野,他爹死了,他硬是没有掉过泪,眼神里透着恨露出凶光哩。成不着家,胆子大得很,连保长他都敢轰,他要去了城里,碰到日本人,还不晓得他又会惹什么祸来。”青:“放心吧婶,我也是当过班长的人,管过十几号扛枪的人,还管不了这伢子吗,我就是把自己的命丢了,也会让不换平平安安地回来。”谭伟也:“不换硬是要去,你也拦不住他,他哪要是偷偷跑出来,您不是更着急吗。也算是帮我家一个忙吧。”柚子无奈,只是:“你们千万千万要管住他,不要让他惹事。”千叮万嘱。
三人带着谭容赶到峪口村,在村里雇了一辆牛车往镇里赶。谭容虽晚上常常惊恐万状鬼喊鬼叫的,白时时浑浑噩噩,但体力还行,大部分时间还是清醒的,因此出村走的这十多里山路,他也不需要人打理,自己走。牛车到了镇里,谭伟叫将人安置在一家旅馆,他去镇公所找人弄车,弄了两,搭上了去城里的一辆破旧的货车。
这货车一路喘着粗气,摇摇晃晃行了大半,擦黑的时候才到了城门,见城门站了好些个警察和两个穿着黄军服的日本兵,对入城的人搜身检查,门前聚了不少人。
车刚停下,青眼尖,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警察原来就是随他一起参加衡阳保卫战的同班战士黄余才。就下车迎了上去。黄余才也看到了,忙疾快赶上来,将他悄悄拉到车身后,也来不及问长问短了,悄声问:“你来干嘛哩。”青:“送人去医院看病呢。”黄余才:“快快回去,莫进城了,日本人正在到处抓民夫呢。”青:“那我这病人怎么办?”黄余才问:“什么病?”青:“精神有问题,要找个治精神病的医生看看。”黄余才:“这医院全住的是日本兵伤员,到现在还有二、三千多人哩,很多伤兵都没有医院安置,你一个平民百姓哪进得去。”青问:“你怎么干起这个了,还有朱顺,赵明生他们呢?”黄余才:“唉,一言难尽,我们也是实在没法活了,那原王县长就是现在的保安司令,不想看我们病死饿死,悄悄收留我们一批,朱顺懂无线电技术,分在邮局;赵明生听在火车站负责治安呢。还有一些人,也没有个消息。这样吧,你先不要进城,在你来的路上离这不远处有个茶铺,你在那里喝口茶等我,我下岗后去找你。”
二人撑着谭容下了车,来到了茶铺。是茶铺,其实只是一个用竹编在路边绕几棵树杆围出的一个棚子,顶上搭铺些稻草挡雨,棚子内摆了几张八仙桌。除了供人喝茶外,也能搞几个饭菜供几壶酒吃喝。棚内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喝着茶。青等四人在一桌子旁坐下来,要了几壶茶,边喝边等。就听到旁边那几个老者在,日本人现在在到处抓民夫,要下乡收粮呢。另一位,哪是收粮,是抢粮呢,是秋收的稻谷要一粒不剩全部交皇粮,只留杂粮。一位就摇头叹着气,政府无能啊。
不一会,就见黄余才来到茶铺坐下,叫老板炒了几个菜,要了几份饭,同青们一起吃。黄余才对青:“看病的事,我倒是想了个去处,城外的主教堂,那里有一个牧师,也有治这精神病之类的西药。”青问:“是日军看押方军长的教堂吗?”黄余才:“正是,只是日军看守的紧,外人是进不去的,那牧师倒是可以经常进城。我看这样,你们俩人在城外等些,让这伢子随我带病人进城,在城内找个旅馆住下,等瞧好了病,出城后你们一道送回去。”青正想寻机会去取枪,听不要进城,正中下怀,就:“这样也好。”不换却:“我不进城,我要跟哥在一起。”青知道不换想干什么,就悄悄对他:“你要听安排,这也是在帮我的忙哩,要不什么事都做不成。”不换也就不了。
吃完饭,黄余才就拉青到一边,:“你实话,你不只是来送人看病的吧。”青:“也瞒不过你的。我在马山阵地退守时,埋了一批武器,想去弄了来。”黄余才:“那阵地已被日军和自卫军打扫多次了,哪还有武器!再了,那山头日军的岗哨还没有撤呢。”青:“我埋的东西,除了我哪个能找得到。白去不了,晚上去挖总可以。”黄余才:“你有胆子你就去,我不是吓唬你,那山上死的人太多了,人也是就地埋了,我听人,那阵地上敌我两方军人冤魂不散,一到深夜还在厮杀,还听到喊杀声不断,还会看到一团团鬼火在随着移动哩。”青听了就心里发毛,嘴里却:“我们从尸体血泊里爬出来的人,还怕这个吗,深夜闹鬼,没有人敢去更好,我更放心干事。”又:“你能不能明搞几个麻袋、锄头什么的,送到马山来。”黄余才:“这好办,现在城里还在死人,每都拉人往城外埋。明这个时候我就派人去马山埋人,在原来师指挥部的地方会合,你就替他们选好你埋枪的地方,埋完人就顺便将工具留下了。”青问:“这日本人还在杀人吗?”黄余才叹了口气,:“都是我们国军的伤员,两三千人哩,无医无药,只有等死,还有些熬不过痛,自杀的。”青半不出话来,心里一阵痛,最后点零头:“就这样定了吧。”回到铺里,让谭伟将一些大洋交给了黄余才,黄余才想推辞,青:“这是谭容瞧病食宿的钱,你放心,他家才不缺钱呢,我也就不这个谢字了。”黄余才只得收下。
不换同谭容被黄余才领着进了城,全黑了下来,街道两旁闪着昏黄的路灯,大街上不时开过一辆辆汽车、马车和人力车,两旁行人稀少,很多店铺都关了门。虽是如此清冷,对第一次进城的不换来,也如同进了堂。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一栋连一栋的门房,前面看不到头,后面看不到尾,这么宽阔这么平整的路面和这么多的汽车,这么多的门店和这么多明亮的灯,这么多红红绿绿的商标牌和广告画。就想怪不得城里人都长得像秀娥那么好看呢,城里人过的日子就是不一样。
黄余才带着不换和谭容来到了一家门户的客店,店前挂着一帘“瑞祥客栈”的布幌,店里迎出来一个走路有些拐的男人,看着像是店老板,堆着笑脸:“老哥您一向好哩。”黄余才:“这不还有条命在嘛,你这生意还行吗?”那店老板:“唉,哪还有生意,没有人来骚扰就算好了。”黄余才就:“我这有两个客人,来瞧病的,你安顿下。”又对不换:“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这些你们不要出门,我随时叫人来瞧病。”就随手掏了几块大洋塞到那老板手里,老板要推辞,黄余才:“吃住你都给安排好,有事找我。”着走了。
那老板手里紧攥着大洋,忙喊了声元娘,阁楼上就下来一位体态白净丰满的女人,老板将手中的大洋塞到那元娘手中,那元娘双眼就放出光来,掂拎,就满脸堆笑:“呀贵客来了,快快进,快快进。”将两人引进一个木板房里。房间门窗左右两侧各摆一张木床,还有一个后门,那元娘打开了后门,门外却是一个大院子,靠外边围墙内还种了些菜,一片辣椒地,半人高的辣椒树上,还挂着红红绿绿的辣椒,丝瓜、苦瓜、南瓜藤爬得满墙都是。靠门边有一个水龙头和水池。元娘:“二位您先洗洗,我去给您们弄饭,吃饭时我来叫您。”不换忙:“不要做饭了,刚才在城外吃了。”那元娘:“哦吃啦哩,还饿不,要不再吃点来。”不换:“吃饱了,不吃了。”那元娘:“也好,等下我就送开水来,看俩位一路辛苦了,洗完了早点休息。”完去了。
不换与谭容洗漱过了,就将神神呆呆的谭容扶上了床,不一会就听到了他的鼾声。不换累了,也不知不觉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不换被一声声尖叫惊醒了,他刚回过神来,就明白了一切,谭容的病犯了。
谭容已将被子蒙着头,浑身发抖,手中指着窗外,尖叫:“有鬼呀!鬼!鬼!你看,有鬼呀!”不换向窗外一看,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他想扶谭容躺好,谭容却身子一歪滚到地上,一边叫一边钻到床底下去了,还死死抱着不换的腿。尖叫声将店老板和那元娘都惊了过来,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不换:“不要紧,他患的就是这种病。”那元娘:“这么子办,这深更半夜的,会将四邻都吵醒了。”那老板过来:“将他扶上床吧。”不换:“不用了,就这样吧,你越动他,他越叫得更凶哩。一亮就好了。”
第二,还没有医生来,不换就对女老板要出去走走看看。女老板:“孩子,可千万不要出去,外面的日本兵还在到处抓人哩。再,你这人生地不熟,走失了怎么办。”不换只得罢了,也不晓得青哥他们取枪的事怎么样了,又担心医生不来,晚上他又闹,心里又闷又烦。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冷冷清清的。黄昏时,窗外起了阵阵秋风,后院的菜叶随风起舞,空灰蒙蒙的,一群鸽子嗖地在不换头顶上飞过,像是带着风信,呜呜地响。不换就迷迷糊糊地靠在窗台前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后院的一阵水声惊醒了,后院的水池边,一个汉子在洗漱。汉子四十多岁左右,一身肌肉倒挺结实。
那汉子见不换醒了,就冲他笑笑,问:“乡里来的?”不换点点头。那人又问:“你房间里睡的是你家人?”不换摇摇头,:“同村人,来看病的。”那人哦了一声,:“要睡在床上睡,不要着凉了呢。”进屋去了,原来那人就住在他隔壁,同在一个后院,共用一个水池。
晚上,不换担心谭容闹,不敢睡。深夜到后院溜达,看到那客人房间亮着灯,他凑近窗缝一看,眼就直了,那汉子正在擦试一支手枪,亮铮铮的枪面一闪一闪的,不换两眼就直勾勾地看那人擦完了枪,扣了一下枪机,只听清脆地响了一声枪里击锤的撞击声,见那人装上弹夹,用布包好,塞进了皮箱,将皮箱锁了,抬起了床板,将锁皮箱的钥匙塞进了床铺板与床尾脚架上的地方,用床板压严实了,将皮箱放到了床底下。
不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样式的枪,一个晚上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枪,手就有些痒。第二,客人出了门,他实在按捺不住,狗胆包起来,等那女老板打扫房间时,跟进去找女老板搭闲话,趁女老板忙着,悄悄拔开了那房间窗户的插栓。女老板走后,不换打开窗户跳进了房间,就很顺利地摸出了钥匙,拖出了皮箱,打开箱子,从皮箱里摸出了枪,将皮箱盖了,又推回到床底下,从窗户翻出来,回手掩上窗扇,猫进了后院的辣椒地。
不换看到手中的枪,心跳就加速。这是一把日本的橹子,细细的枪管,圆圆的机尾,握把是木头的,刻有钭条纹。他也弄不清这子弹从哪里装进去,好在他偷看那人擦枪时装过弹夹,像是从握把底部插进去的,可是他怎么也拉不出来,弄来弄去,也不晓得怎么就按开怜夹扣,弹夹就从握把底部弹了出来,他终于看到怜夹内黄烂烂的子弹,不换眼前又是一亮。心想这次青他们去弄枪,会不会也弄到这种枪哩。他装上弹夹,举枪瞄了瞄,也不敢动板机,怕搂了火。
不换虽爱不释手,但也担心玩久了,被主人发现,就想将枪放回去,刚窜出藏,就听到房门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他一惊,慌忙又躲回藏,见是一队警察和几个日本兵冲了进来,直冲那房客的房子。不换不及多想,忙顺手将枪埋在土里,溜了出来,看到那警察在房间翻箱倒柜在找什么,床下的皮箱被翻了个遍,院子里也找了个遍,又到不换的房间,把谭容赶了出来,将谭容遍身搜了,又将不换叫过来搜了,将他的房间也找了个遍,看来没有找到他们需要的东西,就向那吓得浑身打摆子似的的男老板问了一大堆话。又见一位警察上来,将不换拉到老板面前,这警察话有些结巴,就问:“认认不,认识隔隔,壁的人?”不换摇摇头,:“不认识”。这警察又指向在床边坐着的谭容,问:“他他,什么,么,病?”不换太紧张,不觉也跟着结巴了,答:“他他他有疯疯病哩,在这里等医生来看病的。”
不换不晓得是不是自己闯了大祸了,双腿也有些抖,幸好警察和日本兵们没有再为难他们,匆匆走了。
不换浑身不安,想将那枪放回去,又看那房门窗户已锁紧,只得罢了,又不免担心起青他们来。
晚上,隔壁那汉子回来了,好像被人打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见到不换,忙将他拉到后院,笑着:“家伙,胆子不哩,把枪给我吧。”不换吓得半作声不得。这汉子:“你不用怕,你救了我的命,我还得谢你哩。不过这枪你不能要,你带了它不安全。”不换这才去了那地里,将枪翻了出来,交给这汉子。:“我不是要偷枪,只是看看耍耍再还回来,我还没有来得及还就有警察来了。”这汉子看了看枪,又取出弹夹看了,忙:“好,好!你做得好。”又问:“你恨日本人吗?”不换:“怎么不恨,我爹就是被日本人打死的。”这汉子:“那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姓杨,几年前是衡阳八办的,我们也是抗日的队伍呢。你就叫我杨叔叔吧。”不换叫了一声杨叔叔,这杨叔叔就高胸拍拍他的肩,:“叔叔就要走了,我们后会有期。看你人不大,还胆大心细的,以后千万要心,不要再做莽撞的事。”不换问:“叔您要去哪里?”杨叔叔:“去重庆八办呀。”不换当时就有一种想跟他去抗日队伍里的念头,只是这时候他一转念想到青哥的枪,还想到了身边的一个病人,他就将这一念头一闪而过了,就:“我是洪关镇葫芦嘴村的,我叫金不换。”杨叔叔就笑笑着点零头,从皮箱夹层里取出一块已洗得发白的“八路”臂章,对不换:“这帮家伙这次没有搜出来,还算幸运哩。现在给你留个纪念,你藏好,不要被日本人看见了,就是看见了,你就是捡到的,你一个孩子,他们不会怀疑你。”不换忙点点头收了。
杨叔叔提上行李箱走了,不换送到门口,杨叔叔拉了拉不换的手,:“金不换,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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