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陆葳蕤,还有那些侍女都下了牛车,站在湖岸看小南湖里的荷花,荷叶田田,荷叶向上的一面是青色的,而另一面则是青黄色的,风来则青黄翻转,好像无数舞女的裙在甩动,于是,木香花的芬芳中,就有了荷的淡淡清香。陈操之与陆葳蕤沿湖岸慢慢地走,一路柳荫,凉爽清新,说些如何画荷叶和荷花,忽听小婢短锄道:“小娘子,你看,那里有个花骨朵。”陈操之和陆葳蕤朝短锄指的方向看去,离岸五、六丈远的湖中、荷叶遮掩间,有一点红白色若隐若现,很像是荷花蓓蕾。陆葳蕤喜道:“叫船来,我要过去看。”短锄道:“那边就有一只小船,不过没划船的人,叫车夫去墅舍大屋叫一个会划船的仆妇来吧?”陈操之道:“我会划船,我送葳蕤小娘子过去看那朵荷花吧。”陆葳蕤大喜,领着陈操之便往右走了十余丈,果然有一只丈六小船泊在岸边。陈操之解了系在垂杨上的船缆,先下了船,说道:“让我先划划看,莫要忘记怎么划了。”岸上的陆葳蕤与短锄诸婢皆笑,看着陈操之在湖边来回划了一阵子,起先船摇摇摆摆团团打转,让陆葳蕤揪着心,很快船就稳住了,穿梭去来,运桨自如,诸婢皆赞陈郎君聪明。陈操之把船划到岸边,说道:“船小,只能再坐一个人,葳蕤小娘子先下来——短锄、簪花你们要看的话,等会我载你们去看。”陆葳蕤不是娇怯怯的深闺女郎,上船稳稳的,毫不害怕,坐在船上看着陈操之划桨,渐渐的离开湖岸,岸上诸婢立在那一动不动,只有她一个人跟着陈郎君去某处,想想心里都激动着。小船划入荷叶中,岸上的人只看得到陈操之和陆葳蕤的脑袋,看着他们渐渐到了那点红白处,便停在那里不动,想必是在那里欣赏荷花蓓蕾呢。陆葳蕤快乐得有点晕眩,放眼望出去都是高高支起在水面上的荷叶,把她和陈操之团团包围住,便壮着胆把手压在陈操之握桨的手背上——陈操之放下船桨,反握住陆葳蕤白嫩的小手,举到唇边飞快地在陆葳蕤的手指背上吻了一下——陆葳蕤俏脸飞霞,眼波盈盈几乎要滴出水来,低着头不敢看陈操之,过了一会,说道:“陈郎君,我真是喜欢你呀,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简直一刻都不想分离。”陈操之握着陆葳蕤的手,说道:“我们一定能在一起的。”陆葳蕤“嗯”了一声,却道:“你明天就要走是吗?”陈操之道:“是,没有理由呆在这里啊,而且我也真是急着回家。”陆葳蕤道:“陈郎君,我想求你一个事,八月初八是我的生日,我想在那天看到你,那天我就在华亭,这样你来也近一些,好吗?”陈操之想了想,说道:“我一定来,就算万一有急事不能来,我也一定派人报知你,我会送你生日礼物。”陆葳蕤道:“你送我一根赤绳吧。”说着,抽回手,飞快地把她右脚的丝履和布袜脱了,低声道:“陈郎君你看,我踝骨这边有一粒红痣——”陈操之低头看去,只见陆葳蕤雪白右足的踝骨内侧,有一粒鲜红的小痣,像是点上去的朱砂,很美——陆葳蕤说道:“陈郎君,记住哦,月下老人把那赤绳是系在右足踝有红痣的女子足上,可不要系错了。”此身原是梁山伯陈操之主仆三人在华亭陆氏墅舍歇了一夜,四月二十四一早启程返乡,当牛车驶出陆氏庄园巨大的木栅门时,陈操之回头望,那梅岭绝顶,隐约有一点素白的身影,像一朵不凋的白兰花,离得愈远,愈觉芬芳沁透。冉盛目力过人,他能瞧得比一般人远,他坐在车辕上顺着陈操之的目光望去,这十三岁的少年若有所思,待离陆氏墅舍远了,梅岭也看不到了,才问陈操之:“小郎君,你是不是喜欢陆氏小娘子?”陈操之眉毛一挑,眼睛微微眯起,问:“何以见得?”冉盛道:“瞧得出来啊,陆氏小娘子也喜欢小郎君,一早爬到山上不就是为了能看到陈郎君走得更远吗。”来德不以为意道:“这不稀奇,吴郡喜欢咱们小郎君的娘子还少啊,香囊都送了几十只,车厢都是香喷喷的,送的鸡蛋,三天都没吃完,小盛昨天就吃了二十多个,我也吃了十几个。”陈操之笑了起来,叮嘱道:“陆氏小娘子的事你们不许对别人说,回到陈家坞也不许说,听到没有?”来德应了一声,来德答应了不说就打死也不会说的。冉盛也说绝不会说,却又挤着嗓子问:“小郎君,你是不是想娶陆氏小娘子?我看行,陆氏小娘子很好——”陈操之打断道:“小盛,从现在起,不许你说陆氏小娘子的事。”冉盛缩了缩脖子、咧了咧嘴,回身坐好,不敢多说了。陈操之摇摇头,斜倚厢壁沉思,既然冉盛、来德都看得出他与陆葳蕤之间的情意,葳蕤身边的那些侍女又不是傻子,如何会看不出来!昨日短锄说的那句“陈郎君是葳蕤小娘子的”固然是无心之语,但也未尝不是短锄的真实想法,短锄和簪花是葳蕤的贴身侍婢,他与葳蕤在真庆道院哪能每次都那么巧恰遇上呢?那次在虎丘,他牵着陆葳蕤的手过小溪,簪花的眼神就不太自然,有点脸红,想必是意识到了什么,短锄和簪花都是单纯的女孩子,敬爱葳蕤出于挚诚,而且二婢对他也是一片善意,每次见到他都是喜笑颜开,都是很喜欢看到陈郎君——但是这件事最终还是逃避不过去的,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葳蕤能承受得了家族强大的压力吗?想起陆葳蕤笑起来眼睛如月牙儿的甜美娇颜,想起她将因为家族的压力而受到很多委屈,陈操之心里就有些不忍,可是既然相互倾心要相守在一起,总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牛车轧轧而行,来到松江北岸,陈操之下了船,等待摆渡过江。华亭渡口秦汉时期就有了,渡口有两株古柏,据说有六百年以上的历史,树下有一块碑偈,刻有篆文,因年代久远,字迹漫灭,模糊不清了。渡船正缓缓向这边驶来,松江的水流比钱唐江小得多,水势也平缓,陈操之抬眼望天,遥远的群山有云气蒸腾,心想:“这天气可能是晴不了几日了,每年端午节前都要下雨涨水的。”正这时,听得道上又有两辆牛车“吱呀呀”地驶来,冉盛诧异道:“啊,是祝郎君他们!”陈操之回头一看,就见祝氏的两个健仆驾车来到渡口,那两个健仆见到陈操之,谦卑地笑着招呼一声:“陈郎君早。”两辆牛车停下,前面那辆下来两个婢女,其中一个婢女走到后面的牛车边,撩开车掩的帘幕,身材高挑的祝英台踏下牛车,矫矫而立。陈操之惊喜地迎过去,拱手道:“英台兄,你如何会在这里?”祝英台脸上敷粉,显得喜怒不形于色,语气冷淡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陈操之一笑,也不多言,只是问:“英台兄要过江吗?”祝英台见陈操之方才看到他时那惊喜的神情出于挚诚,心下一软,说道:“我是言而无信的人吗?说了要为你送行的,就是追到钱唐,也定要送你一程。”陈操之“啊”了一声,看着祝英台,祝英台转过头去不与陈操之对视,鼻间轻轻一“哼”。陈操之微笑道:“英台兄厚意,操之铭感于心,前日在吴郡南门驿亭,我还在想英台兄应该不是那种以门第骄人的,怎么不来与我送别?心殊怅怅——”祝英台道:“子重兄离郡,前呼后拥,热闹非凡,堪比造福一方的使君离任,嗯,使君也不如你,未听闻哪个使君离任能收到一大把香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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