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钦霜问道:“我们何时动身?”见江自流面色平和,似在等待什么,自知他智计过人,如此行事必然不差,自也不再相询,心下焦躁不定。
过得良久,忽听门外有人道:“主人。”凌钦霜精神一振,江自流却不张眼,道:“进。”四名白衣少年鱼贯而入。凌钦霜见这四人与自己年纪相仿,脚步沉稳,又想到这四人入门之前,自己竟未听到脚步声,不由得暗暗惊佩。
四人一字排开,齐齐欠身道:“主人。”
江自流双目微张,道:“如何?”左首那少年躬身道:“主人料事如神,众人为火神元君拦住,群聚出县。弟子等暗中尾随,见各掌门帮主分头召集手下,并去乱葬冈会合。”
江自流淡淡点头,目光转向第二人。那少年道:“回禀主人,他所言非虚。”江自流又一颔首,不发一语。那少年道:“众人在冈上喋喋不休,弟子离得远了,未曾听得真切。”江自流道:“人数几何?”那少年道:“各派首领三十八人,喽啰几近四百。”江自流道:“少一个?”那少年道:“主人明鉴,确有一人不见了踪影。”江自流道:“是谁?”那少年道:“是个道士,看上去满面愁容,弟子不知其名。”凌钦霜惊道:“是他!”江自流不动声色,道:“可是以那火神君和秦老大暂为群龙之首?”那少年道:“主人神机。”江自流微微一笑,转向第三名少年。那少年略一欠身:“回禀主人,县上暗探一十七人,已尽数服毒自杀,无一活口。汪府暂无动静。”
江自流眉头微皱,转向第四名少年,道:“剑神安在?千秋如何受的伤?细细道来。”那少年道:“弟子与左师弟在西口监视。辰时三刻,秦家三虎与他……”向凌钦霜一指,续道,“……进得县来。他返出小镇,秦家三虎却撞见火神元君,密议一番,方到此会合群雄。午时初刻,他与余北冥在县口相斗,二人前后入镇。午时二刻,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赶车的却是一个小姑娘。那车在停在县口,那小姑娘进了车中,过了好一阵子,半点动静也无。弟子隐身十丈之外的草屋内,听得车中隐隐有男人说话,因离得远了,只零星听到‘锦盒’、‘痕儿’、‘悼词’几个模糊字眼。我二人觉得古怪,只交换一个眼色,再一抬头,那……那慕容云卿竟已立在草屋前。他将我二人从头到脚瞧了一遍,说道:‘去叫江……江……’”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江自流道:“去叫江自流出来,是不是?”那少年道:“主人料事如神。他好似凭空出现,我二人只道是鬼,吓得呆了,待听他开口,才知他就是车里说话那人,也不知是如何发觉弟子的。当时弟子却不知他便是剑神,恼他言语无礼,听他说话中气不足,只道他身法虽好,却无甚内力,强压心悸,道:‘朋友要见家师,先过我兄弟这一关!’左师弟谨慎,问了他一句姓甚名谁。他却露出不屑之色,只见白光一闪,倏忽而逝。定睛再瞧时,左师弟背心便已伤了。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却不知那剑究竟怎生伤到师弟后心的。听他缓缓道:‘可知我是谁了么?’说完转身走了。那小姑娘却留了一匹马给师弟,赶车向东去了。”
江自流听罢,目中露出一丝惆怅,叹道:“梦痕,梦痕!”那少年道:“正是‘梦痕’。弟子根本未见他拔剑还剑,那梦痕二字却看得真真切切。”说话间声音微微颤抖。
凌钦霜听他一番言语,心下大为惊骇:“原来江大侠早有准备。我曾在镇郊盘桓多时,却未发现可疑之人,不想竟始终被人监视,当真神出鬼没。”转念又想:“那辆马车,想来定是当时我所见的了,里面竟是慕容云卿?这‘梦痕’却是什么?”
江自流道:“马车现在何处?”那少年脸色倏地惨白,扑通跪下,道:“弟子无能。”他知江自流平素冲和,但御下甚严,绝不容许半分差池。
江自流凝神思索一阵,挥手道:“各归其位。”那第四名少年见主人竟无片语斥责,如蒙大赦,起身与另三人齐齐施礼,方欲退出,却见江自流目中精光一闪,道了声“且慢”,缓缓走来。
那少年见主人走近,虽无龙行虎步之威,却自有一股逼人气势掩来,心头骤紧,复又跪下,颤声道:“弟子甘愿领罚。”江自流近前,缓缓将他扶起,轻轻抬手,却是帮他翻好衣领。想是他来得匆忙,领口被风吹开亦不自觉。江自流又拂了拂他袖角,温言道:“秋日风寒,适时添些衣物。”那少年身子一颤,翻身拜倒。江自流一挥手,笑道:“去吧。”四人齐齐施礼,出院而去。
凌钦霜心下暗赞,问道:“江大侠,他们如此来去,岂非会为对方发觉?”江自流望了他一眼,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不过山乃穷山,水是恶水,虽无风物,却有至宝。”见他面色诧异,只微微一笑,悠然而出。
凌钦霜一惊,跟了出去,迟疑道:“这样便去汪府?”江自流道:“有何不可?”凌钦霜心下惴惴,只感如履薄冰,见江自流却好似闲庭信步,摇着折扇,信步而行,一时又惊又佩,当下快步跟上。
一路之上静得出奇,眼见前方路口北转便是汪府,忽听见府前有说话声,凌钦霜当即屏气凝神,贴墙而立。江自流却只立在街心。
就听一人说道:“二位大哥,属下有机密情报禀告宗主,烦劳通传。”另一人淡淡道:“宗主他老人家忙得很,俺们兄弟都难能得见一面,何况是你?”先一人笑道:“小小玩意不成敬意,务请笑纳。小人若能见得宗主金面,必定百日精健、事半功倍,再效犬马之劳。”凌钦霜听那声音颇为耳熟,正寻思间,又一人冷冷地道:“如此说来,你若见不到宗主,自就精神萎靡、事倍功半了?”先一人颤声道:“小人不敢。”后一人道:“不敢?那便是有心无胆了?”先一人忙道:“不是……不是。”另一人笑道:“孟大哥这话就不是了,拿人手短,通传一下又有何妨?道长放心,龙某人这便进去。”随即便听大门开合之声。
凌钦霜一听“道长”二字,登时有悟,原来那人竟是清孤子,只因他此时满口的卑鄙之态,一时未曾联想起来。先前闻报他忽然消失,谁想却到了此处,心道:“那两个门子便是那龙万里、孟铣了。这所谓宗主却是何方神圣,究竟有何所图?”转头见江自流面无表情,正自寻思,便听大门开声,龙万里笑道:“抱歉得很,万总管说宗主与四大门主、七星使者有事相商,没空见你,你有何事且对我说,少时总管面前自会替你美言几句。”
清孤子叹道:“只怪小人福薄无缘。只是此事委实重大,片刻耽搁不得。”孟铣道:“休要危言耸听,且说来听听。”清孤子道:“小人探得那伙贼人现正聚于乱葬岗上。”龙万里道:“哦,有多少人?”清孤子道:“少说千人。”龙万里甚是吃惊,道:“竟有这许多?”清孤子道:“千真万确。鸿鹰会与银龙门藏于山岗东北山坳,落凤门与苍龙玄刀门藏于西厢山岗,玉烟帮、神拳门、剑鼎堡在山岗西南藏身……”
凌钦霜听他滔滔不绝,不由忖道:“也难得这道士将大伙位置记得如此清楚,但得报不过四百,他却怎说千人?”见江自流忽而面露笑意,一时不解。
清孤子足足说了一盏茶时分,方续道:“小人拼着性命探来这消息,二位大哥定要向宗主一表小人忠心。”龙万里笑道:“这是自然,那十几个混账,出了如此大事竟不来告,亏得有你。这功劳不小,且速回去,免人生疑。”清孤子应了,匆匆而去。凌钦霜听那脚步声越来越小,知他乃从北口离去,微微宽心。却听龙万里道:“孟大哥,怎么办?”孟铣道:“你既禀了万总管,还能怎么办?”龙万里笑道:“你道我傻么?”孟铣道:“没准。”龙万里呸了一声,道:“我跟你说……”后面的话却再也听不见。片刻沉寂后,孟铣道:“这才像话。”龙万里笑道:“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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