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没喝完,便望见约七八个妇人鱼贯而入,从服装头饰上看,这里面既有已嫁作人妇的,也有未出阁的。但有一点都相同,那就是这些妇人几乎都是脸色苍白,表情麻木,低着头,立在堂中无所适从。
不须粘罕发话,金将们比先前给张深敬酒还积极,一拥而上抢夺开来。妇人受到惊吓,尖叫声四起,女真人却完全不以为意,反而以此取乐。有人挑了一个估计有二十左右的少妇给粘罕,后者拉到腿上,感觉那少妇身子跟筛糠似的抖。粘罕大笑,推开妇人,吩咐道:“给张经略送去。”
人被带到张深面前,他连连摆手:“多谢国相厚爱,只是……”
“嗯?”粘罕脸上笑容尽敛,直盯着他。
张深心里一颤,赶紧补充道:“只是一个怎么够……”
这句话经耶律马五一解释,惹得哄堂大笑,先前跟他冲突的完颜银术可很大方地将自己拥着的女子送出来,推到张深面前,放肆地笑道:“我们女真人生来吃肉,与山林里的虎豹熊狼一般无二!所以身强体壮!你们南人虽然吃肉,吃面,但还吃一些象草一般的东西,哪来的力气?我不信你要两个,除非你马上证明给我看!”
张深听明白以后,一颗心沉了下去。他虽然投敌叛国,是个坏人,但坏人总还是“人”,人跟禽兽的区别在于人有廉耻之心。可完颜银术可要他干的事,跟禽兽有什么两样?
金将们跟着起哄,纷纷为难张深,粘罕也不管,反而乐得仰天大笑。张深手足无措,银术可见他那怂样,上前一把扯下那女子衣裳。此女不过十三四岁,吓得身体僵直,衣裳被扯下,露出雪白的胴体,可她却不敢哪怕轻轻伸手遮一遮羞处,甚至不敢哭。
大热的天,张深手脚冰凉,冷汗直冒!就在此时,他麾下一名原任钤辖的军官突然踹翻桌子,暴喝一声:“便是狄夷禽兽,也绝计干不出这等事!”
堂上顿时炸开锅!堂外的卫士闻声而入,长枪弯刀全对准了他。这厮倒有几分胆气,指着张深的鼻子厉声质问道:“大帅!当初你称,诸路帅守不肯救延安,为了保全城中百姓,只能忍辱含垢,委曲求全!这,怎么解释!”
张深满面惭色,无言以对。
“啪”一声脆响,上头的粘罕撤了酒杯,沉声问道:“张深,这是怎么回事?”
堂上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准备看他如何应付,张深背过脸去,对粘罕道:“管束不严,卑职之罪,听凭国相处置!”
粘罕却道:“你的部曲,当然由你处置。”
张深立在原处,好一阵没动静。良久,推开面前妇人,走到那名部下面前,也不抬头去触对方目光,只道:“你这是作死。”
“死便死!只是可恨!此等狄……”狄字方出口,张深突现惊人之举!他飞快地夺过身旁一名女真卫士的弯刀,照着部下脖子砍了下去!
就在他夺刀之际,堂上众金将几乎是同时起身!但眼见他一刀劈倒了自己部下,这才落座回去。粘罕看向那倒地的降将,张深一刀从他的脖子砍入,裂开锁骨,差点到喉下。此时,那厮倒地抽搐,眼看着是命不久矣。
扔掉刀,张深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卫士们拖了那钤辖官,又有人擦拭了地上血迹。遭此一变,谁也记不得再为难,堂上一时沉默。金军将佐们极不友善的目光始终锁定张深剩下的几名部下。
耶律马五见此情形,命惊呆了的妇人们撤去,粘罕也不阻拦。喝了一阵闷酒,众人想是被坏了兴致,话题便渐渐转到眼下的战局上来。
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当初定戎大战时,据守潼关,给了完颜娄宿喘息之机的蒲察石家奴。他从鄜州往西去侦察过地形,一开口就抱怨庆阳府的地形太过复杂,而且堡垒营寨比比皆是,各据险要,极难攻取。他认为,应该改变进兵方向,从同州渭水向西推进,直取长安。
马五见有人要改变他的策略,怎能不急?赶紧接过话头道:“庆阳府虽有大山阻拦,但我军可以集结精锐,拿下坊州和耀州,从耀州南部绕道进攻庆阳府……”
“都打到耀州了,何必再去攻庆阳?直取长安不是更便利么?”有人质疑道。
耶律马五盯他一眼,不屑道:“长安那么好打?长安数为中国之都,乃帝都之首!它不是太原!不是平阳!不是延安!城池之大,你无法想象!莫说我军十余万,就是二十万也不一定拿得下来!”
与东路军不同,金军西路基本没见过世面。在他们看来,象原来辽国的都城就够宏伟了,天下再没有比那更大的城池了。天!便跑马,也得大半日才能跑完!他们哪里知道,辽国那几个破城,怎么能和长安这样的大都市相提并论?长安是世界中心的时候,女真人估计还在爬树摘果子,拿棍子戳蚂蚁呢。
“马五此言莫非太过?”粘罕笑问道。他上回领军的时候,连洛阳都攻下来过,长安又算得甚么?
“绝非虚言!国相,长安是西军的中枢!是南朝对夏作战的指挥之地!且不说城池之大!若取长安,陕西方面定然集兵据城以防!紫金虎现在耀州,我军攻长安时,必然是与他交锋。娄宿曾在平阳跟徐卫打过城池攻防战,应当知道紫金虎除了野战之外,也极其擅守!李植目下已经横扫河东,连泽州他都攻下来,可就是对平阳莫可奈何!平阳城跟长安城比起来……”马五说到这里,把他面前案上的酒杯一顿,又端了个盛肉的大碗往旁边一摆。“就是这样!”
不过,他这话有点拔高徐卫了,当初平阳之所以固若金汤,是因为徐九任命早年以守卫太原而著称的王禀作都统制,全面采用王禀的城防思想,这才叫平阳构建成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
粘罕看着那酒杯和碗,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夸张,但马五素来谨慎,由不得他不信。遂作难道:“虎儿军据坊州和耀州同官,我便是打环庆,也让他挡住去路,如何是好?再者,石家奴已经探过,庆阳府非但有大山阻隔,其境内更有遍布的堡垒营寨,这种地方,正是宋军逞威之所。我去打环庆,岂不是以己之短,攻敌所长?”
马五有些急了,起身道:“国相,徐虎儿的兄长徐原已经撤军,他要顾着长安,留在坊州耀州就不会多。要是不放心,遣一支偏师,由同州进军,佯攻长安,逼他回援。这时,我们集中精锐,夺取坊耀两州。西军步兵是厉害,我军步兵也不差!谁说金军只能在马背上作战?而且卑职不止一次地提过,曲端虽善治军,可是环庆不久之前才经历了兵变!军心涣散,士无固志!他便是守着天险,又何惧之有?据说,曲端与徐卫不睦,我军攻庆阳,徐家兄弟绝不会救他!”
粘罕见他如此激动,心下也为难,正好目光触及表情呆滞的张深,头一侧,问道:“张经略,你熟悉陕西局势,你且说说,先攻何处为上?”
张深也不知想什么去了,居然没听到问话,粘罕又唤一声,他才省悟。听明白问题之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先攻环庆为上!”
你以为他这是支持耶律马五的主张么?并非如此,他是真心希望金军去打曲端!最好把这腌臜泼才打得片甲不留!狗日的,叫你给何灌作急先锋,谋夺我鄜延!金军围延安,我就知道你不肯来救!老子现在降了金,粘罕若打环庆,我给他作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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