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压着山匪走在最前,祁延宣迈着方步不疾不徐地跟着,谢怀御在后面走得更是从容不迫,沈构的鼻翼在散发着咸湿气味的狱道中不自觉抽动,落在队伍最尾,眼瞳里却闪着警觉的眸光。
祁延宣心下是作何打算暂且不论,自谢怀御向前看去,他走得叫一个肩平腰直又步正,俨然八面威风底气十足大公无私的司法者也。
不知以往进了府衙牢狱是个什么章程,即便谢怀御往常甚少到这类地方来,也猜得出恐怕不该是直接将嫌犯押入长道尽头的刑讯司。
只是祁延宣既已如此做了,谢怀御也懒得拆穿他这种为打发自己安排出的小伎俩,仍旧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在血色与锈迹不辨的低矮铁门处略躬了一下腰,进入了这道陈年旧迹不散的关卡。
房间内的墙面在最初时大约也是用的同外道一样的材质所砌,只是因此间用途特殊,整个色调都在难以到达的天光下显得晦暗。墙砖看着湿润得要与被浸泡得发棕的水泥融为一体,光是眼鼻两意,就足够让人对于过去在此处的发生的事浮想联翩了。
美中不足的是,谢怀御遗憾地想,挂在四周墙上的刑具若是能有血珠慢慢沿形制汇于尖端,而后冷不防滴落到地面青苔,在这样幽暗又密闭的地方,定然效果绝佳。即便是蒙眼进来,也能勾出心中猛鬼。
不过,既有人愿为自己作嫁衣裳,他也不挑剔了,向走到自己身侧来的沈构打个手势,便走到一边,颇感兴趣地研究起了闲置于角落的桌案。
山匪一字排开,正对着大门被压跪了下来。祁延宣走上前去,面容肃穆,话语威严,对这些人训起话来,叱其不知改悔,历数罪行,陈词慷慨,听得谢怀御想为其抚掌叫好,不愧是滇远路多年宪司,当真是法不容情。
可惜此情此境,真鼓起掌来怕是不大合适,但眼前有块惊堂木,谢怀御看着桌案,已被湿气浸润得皲裂,而后又变得绵软,不知这一拍,是惊堂木先碎,还是桌案先散架。
谢怀御仍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沈构处便传来了锁链轻碰的响动。祁延宣止住了对一言不发的山匪唾沫横飞,诧异地寻着声音看去。
他同沈构眼神对上,沈构冲他扬起嘴角,不再延续方才假模假样的小心翼翼,直接发力将铁链从墙上扯了下来。铁链很长,“哗啦啦”坠落一地,与石板相撞,刺耳得让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祁延宣善意提醒道:“沈指挥,这锁链的钥匙不在此地,若想用,须得遣人去寻。”
沈构晃了晃手上了链段,许久不曾润过油的环扣摩擦生出滞涩的响动。他说:“听得出来。”
沈构拿着铁链,走向了跪在首位的山匪,背对着祁延宣。他身形高大,将瘦弱的山匪挡了个十成十。祁延宣只看到沈构抬手,躬身将锁链绕到了那人身后,似乎是要将人绑得更严实。
祁延宣只当这是些徒劳的无用功,心中不屑,却并不表现出来,好似不忍般将头扭向一边。
然而片刻后——
“啊啊啊啊啊——”从谢怀御进府衙至今都麻木得毫无反应的山匪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满是污泥的地上打滚痛嚎,嘴里呜哩哇啦地讨着饶。
祁延宣额头青筋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构的背影。沈构挪开些,这才能看到他并没有用锁链将山匪捆住,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他转过身来,冲祁延宣诡异一笑,说:“真被祁大人说中了,没有钥匙还真是难办,不如祁大人亲自领我去寻好了。”
祁延宣将视线从慢慢向自己靠拢的沈构手上锁链挪开,故作镇定,推辞道:“审问犯人,没有宪司不在场的先例。”
“那现在有了。”谢怀御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铁门边上,乐意之至地为沈构打了个下手,拉开了门,对祁延宣说:“出了天大的问题,捅进郑都,我给摄政王去信,决计不会牵连到祁大人。”他摊开手,向门口一抬,说:“请吧,祁大人。”
既已摸到了蛇的七寸,就不劳兄台继续唱戏了。
在外候着的狱卒见祁宪司面色铁青地出了刑讯司,身后跟着的沈指挥却是气定神闲,本欲迎上来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们面面相觑: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在自家......
祁宪司不管他们继续往前走,反倒是沈构不耐烦地扫了他们一眼,狱卒纷纷若无其事地定在了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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