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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花以怜解释,青羽就拉住她的手往里走:“先不多说,快进去吧,尊使正在里面等着呢。”
桌上摆满琳琅满目的膳肴,封衣遥却不曾动过,只是凭窗遥遥望着天外,殷红如血的余晖斜洒在一张冷漠的脸容上,好似苍白的画卷被蓦然渲染上色调,意外地妖冶绝美起来。
听到脚步声,封衣遥抬眸斜睨,恰好就映入花以怜匆匆赶来的身影,启唇问:“去哪里了?”
34迷绪
视线交触瞬间,极快地摩擦过疼痛,花以怜呼吸微窒,有些吞吐:“我、我只是……出去走走……”
封衣遥目光一凛,像尖锐的刀锋划破水面,视向旁边,青羽惊惶跪地:“是奴婢教导不善,请尊使责罚!”
意识到严重性,花以怜也迅速跪地:“与青羽姐姐无关,是我一时觉得好奇,才想着四处走走!”
封衣遥盯她半晌,沉色漠然的眸底阴霾甚重,却又仿佛掺混着无穷复杂的情绪,随即,吐出几个字:“记住自己的身份!”
冰冷冷的语调,直欲把人拖入地狱深处,花以怜肩膀抖动,两只青葱般的小手揪紧袖边,指节一点点渗出青白。
青羽却知这次是有惊无恐了,连忙替她应声,起身后,花以怜呆立一旁,半点反应也没有,青羽叹气,轻轻扯下她的衣袖:“还不快去……”
封衣遥正一个人用膳,唯独杯盏的是空的,花以怜经她提醒,才明白这是给自己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移步至桌旁,执起酒壶,替对方慢慢斟酒。
一股如花似蜜的芳香沁了过来,比美酒更易令人沉醉着迷,发觉是她,封衣遥不动声色地略抬眼皮,一截雪色皓腕就平白出现在视线里,真是天生的一双曼妙的手,玉琢似的,莹若珊瑚,白得剔透,指骨微微曲着,纤巧而灵细,又带着点花瓣的脆弱不经,总觉得连个酒壶都握不稳。
花以怜在他面前本就敏感,感受到那暗中投来的视线,手尖活像被烫着一样,玉腕一偏,酒就斜着从杯口倾洒而出,刚好溅到封衣遥的手上。
青羽暗念糟糕,忙举步上前:“念她初来尚有不适的地方,请尊使莫要怪罪。”
封衣遥也不吭声,用帕子擦掉手背上的水渍,眼神却慢慢移向花以怜,由低到高的角度,忽然发现她眼圈通红,亦如哭过一般,正觉得奇怪,她已经侧过脸去。
青羽赶紧接过酒壶:“还是我来吧。”
花以怜郁郁地点头,转身退下时,听得青羽向对方问道:“尊使,菜都有些凉了,让奴婢拿去热一热吧……”
花以怜想到菜肴是早已经备好的,他却直至刚才动用几口,一股怪异的念头就浮了上来,但很快又觉得荒谬,摇摇头打消。
事后,花以怜被青羽拉到角落说话,也谈不上什么训责。
花以怜满脸歉意:“姐姐,这回都是我不好。”
青羽覆上她的手:“也不怪你,头回做事难免慌张,况且有些规矩也怪我没及时与你讲清楚,你别看尊使这样,其实对我们这些下人从未真的严惩过,西月宫各处都设有机关陷阱,以前常有新人乱跑为此丢掉性命,你突然就不见踪影,或许尊使也在担心呢。”
担心……花以怜嘴角扯出个弧度,略微讥嘲地笑了:“尊使怎么可能……会替我这样的人担心呢。”
青羽听得一愣,自己不过是说些安慰话,以前发生类似的事,也不见尊使怎么追问过,然而这次,想到那桌放冷的饭菜,却也说不出个究竟来。
晚膳过后,封衣遥径自回到房间,不唤人,也没有任何动静,整整就是一夜过去。青羽说这不过是近来的事,声音里也透着一点迷惑。但白日大多数时间,封衣遥还是会出现在偏亭,极少说话,只静静坐着,像落寞的烟火,一点点等待生命的耗尽,却又执着的,守着那一片总也开不败的梅花。
仔细说来,在这里当侍婢其实很清闲,有个沉默寡言的主人,规矩自然就少,平素也没什么吩咐,庭院打扫的小婢在檐下动辄打着盹,只有青羽,即使封衣遥不需要她,也会默默呆在一个离对方不远不近,却随时可以唤到的地方,实在闲得无趣,便取过针线刺绣,她似乎没有自己的想法,只一心效忠着这个人,绣的都是与封衣遥有关的饰物。花以怜想她如果不在西月宫为婢,嫁户好人家,一定会是个贤惠的妻子。
“姐姐,这里由我守着就好,你去歇息会儿吧。”花以怜端来茶水,却瞧青羽一阵飞针走线,正忙得停不下手,歪过脑袋问,“姐姐在绣什么呢?”
青羽终于放下线活,端详手里的图案,有些愁眉苦脸:“这是绣给尊使的帕子,可惜鹊儿衔花这块,总是绣不好。”
花以怜目注她手上的图样,其实她的绣工称不上好,针脚不够匀细,只是一针一线绣得十分认真,花以怜看了几眼,笑道:“姐姐不如让我试一试。”
青羽惊咦,但还是不加犹豫地把绣件递去,花以怜坐下来,把原本穿好的花线从针眼里拆开又重新绣,动作竟是轻快熟练。
青羽大出意外,惊喜道:“平素我绣些物件,也不见妹妹有个反应,没料到却是深藏不露,拥有这么一手好女红。”
花以怜垂下眼睑,动作虽还在继续,但神思却如同回到某个时候,有一些恍惚,过去一时半霎,才醒神,结结巴巴地回应:“啊……嗯……”
青羽见她若有所思,没有多说的意思,便笑:“我去摘些花瓣来,等日后晾干了再做枚香包。”
“嗯,姐姐去吧。”花以怜答完,又继续专心地绣着手中物件。
小时候,母亲经常靠在床头,挑灯做着针线活,神色平静而安详,在淡淡的烛光映照中,总能让人感到一股春风煦阳般的温暖。而她,天生就继承了母亲的一双巧手,学得快,绣起东西来十分上手,连母亲看后都夸赞不已。那时候她便想到了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少年,幻想着将来,他在外面劈柴捕鱼,她坐在家中绣花,彼此携手白发,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似乎从那时起,心中就认定这是将来肯定会发生的事。
可是后来……一切都改变了,她的亲人,她的温暖,她的期望,都随着那一场大火而毁灭殆尽。
生命仿佛扭曲了一般,这一双手,再也无法用来绣花绣鸟,而是握住剑柄,朝夕不停地练习,注定将来,要沾满鲜血。
她本以为,今后再不会有拿起针线的机会,也本以为,自己会变得生疏、甚至忘记了……但那长在骨子里的东西,就像沉眠的种子溘然苏醒,开始无穷无尽地蔓延,身体很热,近于激动而兴奋的,几乎能感觉到每根血管都在汹涌膨胀……
尖亮的银针在缎面中上来下去,是一贯紧密的针脚,怎么那图案被她绣来,便是栩栩如生。
背后有脚步声,轻似落雪飘花,几步后突然停下来,再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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