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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缓了缓气,抬起眼来,哑着嗓子,沉声冷笑道:“三娘如今真是出息了。我昔日见你确是可造之材,这才不计前嫌,收你为徒,更还对你倾囊而授。眼瞧着你要奔前程去了,我怕你无门无路,还老着面皮,替你写了举荐信,让我罗氏族人,对你能帮则帮。可——”
她抬起胳膊,手臂气得微微发抖:“可你瞧瞧你,你做了甚么?徐挽澜,你仔细回想,你拜我为师时,许过甚么诺?”
徐挽澜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平声回道:“若为学,则专心一志,思虑熟察;若为官,必以身许国,与民无害。五娘听我一言,无论为学还是为官,我都不曾违悖诺言。”
罗昀却怒道:“你说你要以身许国,我可是没瞧见。我瞧见了甚么?我瞧见了你描眉画眼,涂脂抹粉,穿的好似前朝那些个贱骨头!我还瞧见你衣衫不整,动情怀春,跟那不知在哪个窑子里卖的墙花路柳,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就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她越说越是激动,目眦欲裂,双眸赤红,吴阿翠在旁瞧着,都有些不知所措。而罗昀言及此处,话锋一转,又指向耷拉着脸的唐小郎,声音嘶哑道:
“还有这小子,贱籍一个,役夫豚犬,你要拿他当主夫不成?我可听院子里的人说了,你还给他钱,让他到外头抛头露面做生意!这收拾碎瓷的活儿,就是他该做的,你却还拦着他!徐挽澜啊徐挽澜,你说要尊师重道!可为师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至于你的道,难道就是风花雪月,怜香惜玉吗?”
吴阿翠已然被这场面吓住了,她虽在罗昀身旁伺候许久,可在她看来,罗昀的性子虽冷硬了些,可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对她也不曾说过重话,就连发脾气都是极少的事儿。
今日师徒二人,千里迢迢上京,也是因为罗昀觉得自己身子骨不行了,撑不了几年,非得给吴阿翠寻个出路方才安心。她看不上淮南的那些个学堂及先生,只认京中几个名师,因此便带了吴阿翠来京中,希望徐挽澜能念在师徒情分上,分神照看一下吴家小女。
徒弟出了师,功成而名就,高官厚禄,腰金衣紫,一举天下闻。师徒二人时隔许久,再度重逢,又赶上了除夕之夜,本该是一件喜事,哪知竟闹到了这番田地。
罗昀说得嗓子发干,嘶哑至极,已然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这妇人有些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来,抿了口茶水,沉默半晌,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徐挽澜见她稍稍缓神,方才淡淡开口,轻声说道:“我为官半载,便是休沐之日,也是官务缠身,不敢有一丝怠慢。五娘如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官家,我是不是随召随到,是不是每日早朝,都是头一个候在殿外。若问了官家,仍是不信,便去问问府衙上下,问她们我自打上任之后,是不是从没在天黑前回过后宅。”
她眼睑低垂,继续凝声说道:“宦海官途,我于国于民,问心无愧。但五娘想想,我得打理上下,我得走门串路,我需要银子,而我这点儿俸禄,并不足以支撑我之所需。”
她手掌向上摊开,指向唐玉藻所立的方向,口中说道:“他叫唐玉藻,不是五娘所说的‘役夫豚犬’。五娘也是读书人,如何能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打成猪狗之辈?我想要钱,但我无暇做买卖生意,而唐小郎,乃是我的家奴,会做买卖,会赚银子,我知人善用,何错之有?再说了,他一出门就戴着面纱,算不得是抛头露面。至于方才那碎瓷,因为是师父冲我发脾气,我弯腰去捡,承的是师父的情,以显我尊师之心。”
她对买卖和碎瓷这两件事,解释得倒也合乎情理。罗昀听后,脸色也缓和了许多。那妇人稍稍抬眼,斜睨着眼前这个让自己寄予厚望,却又让自己大失所望的徒儿,只听得徐挽澜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五娘去问官家和府衙官役的时候,还可以再顺便问一问,这半载以来,近两百天里,我可曾描过一次眉,画过一次眼?今日我休了假,又是过年,因前些日子没睡几个时辰,脸色枯黄,丧气的很,我想着这都到年关了,可得打起精神,这才让唐小郎给我上了妆面。”
这解释,倒是也行得通。在这华夏国度,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一到过年,人的心理状态都会有变化,想化个妆来迎接新年,却也在情理之中。
罗昀垂下眼来,抿了口茶,并不看她,只又低声说道:“那车上的郎君,又是怎么回事?这人没皮没脸,身为男儿,不知羞耻,不守规矩,你若要洁身自好,就不能和他有不该有的牵扯!”
徐三知道,周文棠跟罗昀,先前有过不愉,可以说是相看两生厌。她若说这韩小犬乃是为周内侍干活儿的,抑或是说出自己跟周内侍站在了一头,罗昀只怕会立时翻脸,杀她的心都有。
徐三思及此处,淡淡一笑,瞥了唐小郎一眼,随即轻声说道:“五娘长于京中,向来也是清楚,京中这高门子弟,总有些个,鲜衣凶服,泼声浪气,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那人也不过是个寻常公子哥儿罢了。我醉了酒,便借了他的车马回来,未曾想他借着酒劲儿,也发起疯来,我实在始料未及。”
她稍稍一顿,心下沉重,面上却是一派轻松,只抬起头来,负手而立,对着罗昀笑道:“五娘,你琢磨琢磨,我要是真跟他有牵扯,他跟我嚷嚷的时候,能跟斗气似的?我要是真想跟他有牵扯,我能这么早回来?那小子,存心想让我下不来台,五娘可别中了他的花招。”
罗昀默然半晌,缓声说道:“总而言之,勿要和他往来。你身为开封府尹,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你这位子,行止之间,稍有不妥,便要被人捅到龙案上去。不干不净的贱东西,切莫沾他那等便宜,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不说,还要将这大好前程搭送进去!”
她缓缓抬眼,眸色阴鸷,冷声说道:“你可别忘了你之前的那位曹府尹,历经四朝,经营半生,最后栽到了一个和尚胯下,好大的笑话,实在让人不齿!”
她话中带着深意,沉沉说道:“三娘啊,前人失脚,后人把滑。你可得引以为戒啊。”
第154章秾华如梦水东流(二)
秾华如梦水东流(二)
这大过年的,罗昀没来之前,徐三还觉得自己是独在异乡为异客,心中略有几分孤单,可罗昀一来,这年实在是过得有点儿糟心了。她虽耐着性子,顾着脸面,跟罗五娘解释了一通,哄得那妇人顺了气儿,可徐三心里这气儿,一时半会儿却还顺不了。
她唤来下人,将罗五娘及吴阿翠收拾妥当,接着再将当日官务收了个尾,这就回了自己那小院里头。
她先唤了梅岭和常缨入内,哪知常缨却是不在。徐三不必问,就知道二人先前听了她和罗昀争吵之语,必然有一个是要去跟周文棠通风报信的。常缨定然是去做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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