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马丁在漆黑一团的塔中揣摩新约经典,不知如何肚子叫了起来。这塔中黑暗,也不知道过了几多时光,却是浑然不觉,心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不过人毕竟还是红尘俗物,纵然思想脱,肚肠却是不能不顾,一时间便拍门大叫,要那卫兵把食物和水送来。少时,卫兵用托盘盛了一根干硬的面包和一瓢凉水,从那气窗递入。马丁苦笑道:“这就是皇帝陛下的优待,也比犯人好不了多少。”那送饭的卫兵抬头看看夜色中的天际,揉揉自己的惺忪睡眼,显得颇不耐烦:“先生你就将就一些。现在夜已过半,宫中人大都睡了,叫我们到哪里去给你寻那上等的肴馔?便是我们,多蒙了先生你的荫庇,别人都在睡乡,我们却要在这里伺候站岗!霜寒露重,还不如你塔里面舒服。你说你过的不如囚徒,那我们现在这样子又算得是什么?”“好好好,”马丁被这士兵一顿抢白,也不好反唇相讥,当即开口转圜道:“兵爷你真是劳苦功高,也是我自己无礼失言了。说错的地方,还望你能多多包涵体谅。”见那士兵已经不再理他,也就讪讪的把那托盘放在气窗边的木桌子上,呆愣愣的坐着出神。外面无月有星,星光熹微,这塔中却是连盏油灯也无。黑乎乎一片,着实让人心闷心烦。马丁用手摸起那根面包,咬了一口,却是坚硬无匹,难咽半分,喝一口凉水,更是痛到牙齿神经,真是到了喝口凉水都塞牙的衰人境地。不由心中无由火起,将那瓢凉水端起,朝着自己头上浇下。一时间水沫四溅,把身上衣服都一起浇湿了。“卫兵,卫兵!”马丁再次将头伸出气窗大叫。先前那士兵用马灯一照,见他湿头湿脸,如同落汤鸡仔一般,也不由一怔,随口说道:“先生,不知道你还有何吩咐?”“我要洗澡,我要沐浴!”马丁气急败坏,“快点给我打热水来!”见他如疯如痴一般,又提出了这样无理要求,士兵随即又恢复了慵懒冷漠,但是这次被他吵的紧了,随即不耐烦的开口说道:“不要吵,不要吵!要洗浴从这塔的最上面便有浴桶,里面便有现成的凉水,你自去泡澡就是!”马丁不由一怔:“这塔中从哪儿来的浴桶?”“皇帝陛下有时会在塔中彻夜静思,烦累之时便会在塔顶的浴桶中沐浴。”“难不成一两天前康拉德陛下曾经在塔中呆过,否则桶中哪来的凉水?”“这倒没有,”那卫兵冷冷道,“我们皇帝陛下已经小半个月没到这塔中来过,今天你算是第一位访客。”“那你刚才说桶中有水……”“那是先前皇帝陛下沐浴之时留下未清理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尽量使用。”马丁一时气结,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但是现在全身燥热,汗出如油,不洗一下着实让人难以忍禁。没有办法,只好重新摸着楼梯走到最上面尽头之处。漆黑之中,摸索片刻,果然在那斗室正中摸到了一只木头浴桶。伸手抚摸其中,果然有半桶凉水,冰沁手心。马丁也不再嫌弃犹豫,常言说的好,要饭的岂能嫌饭馊?当下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物,摸着桶边便要进入其中。
哪知道刚刚进入桶中,还没坐下去,就听有人咦了一声。这一惊着实是非同小可,马丁连滚带爬要爬出桶来,几次脚下软滑又从桶边摔落下去。到了后来,居然也就放弃了努力,只是蜷缩着身子,缩在桶边,僵硬的用背靠着桶壁,大气也不敢出,只在自己胸口画着十字。要知道卫兵所言,这地方大半个月没人进来,如何忽然又有别人出现在这浴桶之中?当下半天不敢出声。过了半晌,忽然听见自己对面黑暗之中涟漪之声泛起,有一个女声笑道:“你可是在找我么?”这声音婉转悠扬,动人心魄,但是在眼前的情形之下,却是叫人无论如何也销魂不起来,只是增加了一丝寒意和诡异恐怖。马丁还是不敢出声。对面那人等了半晌,悠然一声轻叹:“你既然找了我来,为何又默不出声了?真是叫人左右为难了。”马丁心中讶异,不由嗫嚅道:“这位姑娘,我……我什么时候找你来了?怎么我自己反而毫无所知?”对方那个女声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便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大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马丁而,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困惑和无奈。
马丁心中咯噔一声,要知道这些话语他虽然不能准确领会,却也还能听出个大概。因为这话本就是用希伯来语说出,想来在这梵蒂冈,至少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就连那康拉德皇帝也不能懂的希伯来文,为何这个女人会明?……当下不由心中一动,既兴奋又惶恐,甚至还有一丝凉意顺着脊梁上行,让他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随即便有满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不管眼前面对的是人是鬼,还是其他什么未知的东西,总之因为未知而让人感觉恐惧。马丁一声不吭,从桶中缓缓站起身来。“需要帮忙吗?”那个声音清冷说道,“既然已经大老远把人家叫来了……”马丁还是一声不吭,扶着桶沿爬了出去。虽然对方的声音极其魅惑,但是对面总是无尽的黑暗,而根据他对生活的了解,往往正义的背面就是邪恶,温存的背面就是凶险,罪恶常常隐身在光明的下面。所以目前的形势下,还是三十六招走为上策,这样作为比较妥当。
当下爬出浴桶,胡乱穿好衣服,但是因为紧张寒冷和刺激,还是无缘无故的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要不要我帮你治治?”那声音还是从木桶之中传来,似乎根本想不到他会突然离开似的。不过在声音出那个方向的黑暗之中,猛然之间亮起了两点寒星。那应该是一双眼睛。马丁大叫一声,仿佛已经感觉无数青面獠牙的厉鬼就要向着自己身上扑来。人最恐怖畏惧的便是自己的想象——这一点看来丝毫没有差错——当下连滚带爬向着楼下跑去,刚踏出一步,就踩一个空,向下面滚了下去。那个声音在背后笑道:“小心,这楼梯是很窄的。”但这丝毫慰藉不了马丁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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