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路过一层的非教学区时,又听到了那个鼓声。
奇怪,他似乎总是能在纷杂的乐声中识别出那个不一样的声音。一支乐队的主唱或吉他手会有追随者,然而很少有人能在不同的乐曲中锚定出某位鼓手的个人特色。
练习室里的这支鼓声却不同,仿佛烙印着一枚独特的dna,鼓面和镲片的每一次振动都激活了它。他曾无数次为了练拳而从这间排练室门前匆匆奔走,知道乡村乐队的排练时鼓声并不如此,蓝调乐队的鼓声也并不如此,甚至连摇滚乐队平时的鼓声也不如此。
只有两次架子鼓声不同。这和上次未见其人的鼓手是同一人。迈尔斯能确定,他甚至还能分辨出更细致的区别——上次他听到的鼓声在细节处有些模糊,如同镜头并不能完好无缺地还原出焦点之外的边缘,这便是预录鼓声的瑕疵所在。而今天不论击鼓还是踩镲,声音都有着相当锋利清晰的轮廓,像一支撬开心房的凿子。
他想起小时候在波多黎各过守护神节时,曾惊鸿一瞥的场景。庆典的篝火点燃时他已经有点困了,瑞奥和杰弗逊与外祖母一脉的亲戚在准备庆典游行的腰带和披风,几个堂亲带着他在地上捡拾没被踩脏的木槿花瓣和鹦鹉羽毛,他们捡了满捧满怀,想贴在节日头饰上,设计出店里买不到的造型。彼时的小迈尔斯不知在哪里玩丢了鞋,抱着一兜羽毛花瓣,光着脚穿过飘着豆饭和烤猪腿香气的窄街,几条街交汇的小广场上,一个年轻的波多黎各人在练习巴里拉,那是一种中空的敲击乐器,很容易学会。但是那个年轻人的演奏水平却远不止于此,他的面前没有呼喝应唱的人,他却打得极为纯熟、轻盈又猛烈,像篝火飘起来的火尖。惊雷在他手下滚过,时间在他手下流过,柔软的落叶被他拍下又拍走。
小迈尔斯赤着足站在一旁看着他敲巴里拉,看到脚心都痒了起来,地板被篝火烤得烫,而怀里的花瓣和羽毛散落一地,可他浑然不觉。他只记得那个年轻人敲巴里拉的时候,守护神似乎真的短暂降临过,霞光从篝火里奔涌出来,笼罩了年轻人也笼罩了他。
而相当奇异的是,排练室里的这支鼓声,即便演奏的是与巴里拉截然不同的现代摇滚乐,即便乐器也完全不同,却总是会让他想起守护神降临的那个夜晚,想起他滚烫的脚心。
到底是谁打出了那样的鼓?他可没听说学校的摇滚乐队招了新人,他只知道这支自称为“腕带”的乐队还要求乐手们演奏时戴上独属于自己的……
腕带。迈尔斯再向前一步就能到达观察窗,却脚下一顿。
他早该想到的。
透过观察窗,这次一往无前的鼓手没再藏匿起踪迹。前一晚他们共同制作完成的粉白腕带挂在她小臂的最前端,她的手握住鼓槌时,手腕内侧青色的血管会凸起来,在瘦削的手背上走出脉络,又化成鼓槌末端的碰撞,轻时如鸟雀振翅,重则石破天惊。
乐队里的吉他手注意到了他,似乎认出了他是返校节上和弗拉什揍成一团的那个人,冲他友好地一笑。但鼓手自始至终都没分给旁人半分眼风。她极其享受这段音乐,女生的脊骨弯曲蛰伏在架子鼓组后,如同冲破了旧躯壳的蝉。音波震起了她的梢,露出微阖的眼。她通畅淋漓地打至最后,像一节脱了轨的列车,其他的乐手都跟不上了,纷纷停下来回头。
“等等等等,要这样的风格吗,”贝斯手要跟着鼓声铺根音,斯图尔特摁住琴确认,“我以为可以融合些funk元素之类的,会时尚活泼一点,没想到开头那么低沉抑郁,结尾要这么狂野?你确定这个风格合适,蜘蛛侠如果真能听到,她不会不满意吧?”
“不会,”格温抬起手,把吊镲长久的余震抹掉,一滴汗顺着颊边滴落,她笑起来的时候胸膛微微起伏,而其他人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神采焕的时刻,“合适,蜘蛛侠最满意这个风格了。”
在日常的学生生活结束以后,徘徊者在南威廉姆斯堡的一座旧钟楼上找到了蜘蛛侠。
不知出于什么别扭的心理,他们二人都没给对方留联系方式,直至真正需要见面时才使尽浑身解数——迈尔斯在学校空中栈道的天花板上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面织出了个箭头,遥遥指向城市某处。而顺着箭头赶路时他总能在建筑水塔顶端、广告牌上又或者干脆是电线杆尖看到新的蛛网,上面织着又一次转向箭头,像在让他进行一场只有他才看得到线索的城市寻宝。
唯独寻宝路线时常曲折又重复,一看就是留下蛛网的人时不时偏离了预定路线拐去处理了什么突事件。于是追寻着她踪迹的人也只能按图索骥兜了几个大圈才找到她的位置,而这已经是他的最快度。
她似乎钟爱着倒挂的姿势,钟楼的大圆表的分针在她身后悄然走着,而她在这个温度狂降的秋季傍晚吃冰淇淋。
“再不来都化光了,下面的路人得纳闷天上怎么下糖水了。”
迈尔斯正立着,一支还没动过的单球冰淇淋蛋筒从迈尔斯的脚边塞上来。
他没接:“哪来的?”她倒着吃冰淇淋又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个人趣味。
“帮土耳其冰淇淋小推车摊贩抓了两个吃霸王餐的,老板送了我两支。你见过卖土耳其冰淇淋的吗,他们的冰淇淋球黏性很强,倒扣都不会掉,所以土耳其人卖这个的时候经常会骗顾客伸手拿蛋筒接,然后再用冰淇淋球把蛋筒粘走。如果是别的冰淇淋……比如ato,肯定不适合现在这个姿势,喂,”蛋筒又晃了一下,不满他不屑一顾的态度,“不含任何过敏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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